永安公主和端木驸马的感情一直被人称颂，小安子这几天看下来，也大致清楚两人关系是真好。不过十三皇子自小与永安公主的关系不远不近，即使这几日每到午时，几人便会跪在灵堂上守灵，也没有多话。

守灵的规矩原不是这样的，尤其为先皇守灵。只是李执和谢翎担忧十三皇子被困枯井月余，身体孱弱尚未恢复，加之年龄尚小，日日还要早起读书，便规定他只要每日下午守灵一个时辰即可。

永安公主也日日都来，她本是出降的公主，已是外姓人，但端木夫人怜她一夜之间骤失亲人，特地让驸马陪着一起进宫为先皇先后守灵。

郑十三每日守灵时都哭得极认真，满脸眼泪满脸通红。永安公主每每望着他，眼中充满怜惜，又带点深意。原本她的亲哥哥是正统，自小被封为太子，严格按照一国之君来教育。可没想到一朝祸事临身，大郑朝彻底翻了天。

现如今，郑朝的未来很有可能系在眼前这个幼孩身上，郑朝以后到底会怎样？永安公主也不知道。这几夜，她每每思及此事便夜不能寐。

朝堂之上的纷争，她亦有耳闻。前太子太傅商宗翰联合一众老臣想推她的皇叔郑淮继承大统，她觉得此举甚是不妥。

永安公主不是没读过书，她亦知道皇家历来重视血统传承。如果说此次政乱导致成元帝子嗣全部凋零，那不用她再去争辩，也只能从旁支来挑选合适的人。可郑十三还活着，他是成元帝仅剩的一棵独苗，虽然年幼，但毕竟是正正经经的大统继承人。

趁着今日入宫守灵，永安便打算跟这个自己唯一的兄弟好好谈谈。端木阆一向了解永安，看到守灵时间结束，她仍不走，却在建章宫门外等着十三皇子，他就大致明了她的想法了。

他和永安少年相识，几年相知，又做了一年夫妻，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心有灵犀了，想到她近几日夜间不得安眠，只能陪着她，盼着能解决她的烦心事才好。

只是她这烦心事不是一般的大，涉及国家宗庙社稷，他觉得想要完美解决恐怕不是永安能做到的。

建章宫里的耳房里，姜咹帮着郑十三仔细用棉布擦了脸，又抹了点膏油，才让他的脸看上去没有那么红，只是鼻尖却还红彤彤的，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经过十几天的精心喂养照顾，郑十三总算长胖了点，原先就完美好看的轮廓，现在看上去更白嫩软萌，内心深处还是个女人的姜咹总是被他的可爱帅气迷得神魂颠倒，觉得他就像那个自己从未生过的孩子，又聪明又独特。

等到俩人出来的时候，在建章宫门口就遇到了永安和端木阆。端木阆正在用手帕帮永安擦眼睛，遮掩一下永安哭得太用力的眼睛。

“真是郎才女貌啊！”姜咹又一次在心里赞叹，然后给公主和驸马请安，“小的见过永安公主和驸马。”刚刚因着是在守灵，永安公主便不让他们这些宫人请安，现在出来了，姜咹自然补上，礼多人不怪。

彼此见过礼之后，永安公主一向爽利，直接开门见山，“十三皇弟可有时间，陪皇姐在这里转转吧？”

十三皇子自然明白眼前的这位已下降的永安公主是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这几日，他日日来看望父皇母妃他们，却再也见不到他们，内心正凄惶不已，急需亲人的安慰，但因着与永安接触不多，语气到底有点生疏，“好的，皇姐。”

几人便沿着建章宫往御花园去，一路上草木凋零，人烟稀少，哪还有昔日的人来人往？永安公主想到自己出嫁前皇宫的模样，那时到处都是宫女太监，四处人来人往的，真真物是人非。

“十三皇弟近来好吗？皇姐听闻当日贼兵进宫之时你受到惊吓，一直跟俩个小太监待在井底，这位小安子就是其中之一吗？”说完便上下打量起旁边的小安子，只见他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身高四尺五左右，身体匀称，手脚纤长，不浓不淡的剑眉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那眼珠子极黑，像个深渊，要把人的心思吸进去似的。

永安不由得凝一下神，又接着往下看，若刀刻的直挺鼻梁下，一双薄唇唇红齿白，却时时抿着，显出倔强的性子来。

姜咹自然知道公主在打量自己，事实上，她也在打量公主和驸马。公主长得美，浑身散发出一种贵气，又带有异香，那异香很好闻，淡淡的，不浓烈却不容忽视。

端木驸马亦是人中龙凤，姿态闲适，身姿挺拔，漂亮的桃花眼紧紧地追随着公主，浑身上下都彷佛在彰示着自己属于永安公主，外人不要轻易窥探。

他们几人没说话。郑十三看了看姜咹，回道：“是的。他便是在井底保护我维护我的两个小太监之一。皇姐，小安子不仅一直照顾我，还教了我写字和知识，他知道的可多啦！”

“哦？”永安又仔细看了姜咹一眼，随口便来，“既如此，那本宫便来考考你。‘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姜咹立马躬身行礼，答道：“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永安的下一句接着便来，“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

“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言而当，知也......”

“默而当，亦知也。故知默犹知言也。”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夫政也者，蒲庐也。故为政在天，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不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和；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

“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本矣。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

俩人有来有往了好几次，永安越问越心惊，眼前这个小太监竟然如此博学，她问到的东西涉及了《论语》、《荀子》、《大学》和《尚书》，他句句皆对答如流，几乎她说出上句，就直接对出下句，完全不需要思考一般，这得是把四书五经读到多熟才可以？

想罢，永安诧异地看了一眼端木阆，端木阆一副凝重的表情，看来也被这个小太监惊到了。

郑十三却不知皇姐的心思，他一脸崇拜的看着小安子，洋洋得意的道：“皇姐，你看！小安子很厉害吧？”言语之间倒是对永安有了股亲近之意。

永安已经从震惊的状态中恢复了，笑着点点头，“小安子是很厉害！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博闻强识，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虽是夸赞的语气，到底有些牵强。现场的几人谁听不出来？

可姜咹哪里管这些？她知道永安今日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自己如今是十三皇子跟前的红人，对她来讲虽没有威胁，也不会放心。不过她倒也不打算后退，因为郑十三已经激发了她内心深处的母性，她在心里早就决定要护着郑十三，不会让其他人踩着他上位。

只见她一个漂亮的弯腰行礼，“小的多谢永安公主夸赞！”那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惊到了众人。

永安笑着吩咐采薇给赏，又走到郑十三面前，拉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十三皇弟想必受了不少苦，可想跟皇姐说一说？”众人这才不再揪着姜咹，接着往御花园去了。

“其实在井底也没有受太多苦，就是一开始几天没吃没喝的，挨了几天饿，后来小林子和小安子发现宫里人不多，晚上也能找到些吃的。我听说，当时那些贼兵在宫外大肆杀掠，恐怕皇姐和驸马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确实如此。那时建康城里的老百姓，还有朝堂上的官员们，人人自危，深怕下一个遭到毒害的就是自己，尤其是郑朝的皇亲国戚们。

“唉！都过去啦，咱们不说了。后面就是好日子了，十三皇弟，你从今日开始，可要好好学习圣人之言治国之道，这样以后才能稳住朝纲。若你有什么麻烦和问题，便吩咐小林子小安子，让他们去找皇姐，皇姐定会为你想法解决。”

“唉，如今这皇宫里只剩下咱们姐弟俩相依为命。要是我们还分个彼此，以后咱们大郑朝还能靠谁呢？难道就任由列祖列宗的基业这么毁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