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我到慈宁宫的时候，宫里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许是因为宫中出了大变动，宫人大多卷了钱财出逃。

太后正在梳妆镜前梳妆。我走近，「姑母。」

「你来了。」她没有转身，细细描摹着眉眼，「皇帝软禁了我几日，你能进来，是他出事了吧。」

「他现在不是皇帝了。」我看向她，「姑母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透过那面铜镜，我见她冲我挑眉。

「所有的事。」我站在她身后，「和皇家联合杀我父侯、和花家联手送我和亲……还有，嫁入皇室。」

「后悔有什么用。你没站在哀家的高度，怎么会懂哀家。」她给手指换上护甲，「一边是哀家的夫家，一边是哀家的母家，你说，哀家应该怎么选。」

「我是不懂。」我眸中带着些水光，「但父侯是你的亲兄长，我是您的亲侄女，姑母，您的心不会痛吗？你选了皇家，可你的亲生儿子还是不信你，即便你是为了他去狱中找我，他也遣了你宫中的人禁了你的足。」我不理解，开口问她，「姑母，值吗？」

「哪有什么值不值。」太后停下手中动作，「世家贵女生下来就是背负责任的，未婚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哀家不过是循规蹈矩罢了。」

「可姑母大可给楚家一点提示。倘若你告诉我婚礼是个骗局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倘若你给爹爹递个消息他又怎么会死？！」

「苓儿，有时哀家很羡慕现在的你。即便少时你被我们蒙在一张看似甜蜜的网子里，如今的你，却冲破了世人禁锢在女子身上的枷锁，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做想做的事。」

她身子一歪，从梳妆台前的桃木凳上滑下，嘴角渗出些血迹。

我扶住她，「姑母！」

「哀家服了鹤顶红。」她摸了摸我的脸。「这么多年，哀家都被束在这四四方方的规矩里，看似风光无限，却做不了什么决定。如今，哀家的命倒能自己决定了……」

「苓儿，哀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亲。但你如今长成这样，哀家觉得很好，很羡慕。如此，哀家倒也放心了。」

「日后做什么都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切莫像哀家一样，被乱七八糟的规矩约束住了……」

她嘴角吟着些笑意，「来生，哀家……我只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便好了……」

她的手垂下时，我还有些怔愣。

她一句关于萧程锦的话都没有提，是真的寒了心吗。

只是她说，她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可我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又有谁知道呢。

我浑浑噩噩出了慈宁宫。花清絮早被萧程锦赐死了，连和我见一面的机会都没留下。大仇得报，我居然没什么释然，更多的是茫然。

当年燕明月告诉我我可以活下去，我还要报仇。我靠着这个想法撑到了现在，如今皇权颠覆，花家已除，风齐也被我亲手杀了，我一时想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我差不多也要死了。虞美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易绮罗找了五年都没有，如今我还剩不过两个月的寿命，又怎么能一下子寻着了。

不过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易绮罗和小克看起来感情不错，修濡和燕明月也互相表明了心意，陈默不和我说他的身份但却做着自己一直喜欢的事，人人都生活都步入了正轨，雍和也有了可以造福于民的新皇帝。

我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么想着，我脑子里浮现出一张脸。

是燕南飞。

我居然有些舍不得。

定是那夜在悬崖下走的时间长了，动摇了我的心智，让我留恋起他了。

这五年我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报仇，兴许，我也应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那天，我心里偷偷埋下了一个自私又隐秘的心思。

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小克真的能找到虞美人，那我就接受了燕南飞的心意，为自己活了下半生。

倒也不算晚。

*48

萧程锦行刑那日，我没有去。

萧云深告诉我，萧程锦死之前一共受了2000刀，因为百姓也知道了他通敌的事情，皆在台下拍手叫好，在欢呼里送他上了路。

我心中没什么波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内力在一点点消散，我感觉的出来。

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我难免有一点失望。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燕南飞。

萧云深登基后整肃朝纲，燕南飞愈发忙碌，但也会每日抽出时间来镇北侯府陪我。我不大理他，可架不住他日日来，偶尔也会给他些好脸色。

一个月过去，我的身体渐渐大不如前。活下去的希望几近渺茫，我便开始写写画画，想要给燕明月她们留下些东西。偶尔我也会抚抚琴，

我给每个人都写了信，封在床头的匣子里，打算临死前拿给他们看。

落枫铁骑的兵权我彻底交给了修濡，还让萧云深下了旨，封修濡做了落枫铁骑的新帅。少时修濡一家被灭门，兄长在我们府前捡到他和无忧，他们兄妹二人便被派到了我身边，也是楚家的人。落枫铁骑交给他也算还在楚家手里，那样爹爹的心血就不会被辜负，我也会放心。

有时我会也去贤林院转一转。我虽只有二十岁，但经历的事情不少了，同那些学生比起来，竟显得有些沧桑。

贤林院与落枫铁骑对接，合格的学生会直接送入落枫铁骑。陈默也算干回了老本行。虽说不知为什么他改头换面还没了武功，他不说，我也不会问。但我看得出来，如今的他过的很好。

直到一日，我在镇北侯府临摹名家的画作，正在发愁怎么这景临摹不好，有人通报说萧云深来了。

我去迎接他，继而皱了皱眉。「陛下有事宣臣进宫便可，怎么亲自来了？虽说如今将近万事顺遂，但陛下刚刚登基，难免会有瞎了眼的人不辨是非在宫外埋伏。」我嘱咐他，「陛下还是要当心些。」

他冲我行了师礼。我这个学生，虽说有时和当年的燕南飞如出一辙，但好歹是没有同他一般背刺我，起码现在是。

萧云深说明了来意。大抵是他本想去贤林院找我，无意听到了易绮罗和没寻到药引归来的小克的对话，知晓了我需要虞美人来续命一声。他告诉我，虞美人他有，养在北疆，他可以派人取来给我。

对于他知晓我要死了这件事，我多多少少有些慌张。给他写的信还压在我床头，听他的话，似乎已经派不上用场。

但我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我问他有什么条件。我想要他手里的虞美人，毕竟谁不想活着过自己的日子。自我出事起我似乎没怎么为自己活过，如若可以我也想为自己活些时候。可前提是，他的条件我承担的起。

他说，他要我永远陪他住在宫里，助他一臂之力。

我一开始没想同意。我若为自己活着，自由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可是燕南飞的影子闪在我脑海里。

即便住在宫里，我也可以有无数脱身的法子。更何况我看出了燕南飞每个行为的目的，他似乎只想将雍和弄成个太平盛世，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如此说来我们简直不谋而合，日后他也会常出入宫里，这么想着，这个提议似是划算得很。

往深里想，若是萧云深也顾忌落枫铁骑，有我在手里，修濡也不会轻举妄动。

也对，萧云深毕竟是帝王。他成了皇帝，总会多些从前没有的东西，这些我一早就有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多惊异。

我说我想想。隔天易绮罗就知道了消息，指着我的鼻子过来骂我，说我一向聪明怎么现在就犯了糊涂，有的东西只有活着才能有。

也是。

我答应了萧云深，随后搬进了宫里。萧云深常让我去御书房帮他批阅些奏折，我武艺日益衰退，他也不怕我有什么旁的举动，大大方方的让我出主意，倒算诚恳。有时燕南飞也会来。

少时娘亲死后姑母将我接近了宫里的紫藤小筑。萧云深把那处留下翻新了一遍，我又住了进去，种了不少紫藤花。

易绮罗在宫外帮我制解药。老实说，我能活下去是有些开心的。

我想着，若我解毒之后有一日碰巧，便带燕南飞来紫藤小筑看看。

但日子总归不是那么称心如意的。

和易绮罗约定好她来宫中送解药的那天，萧云深并没有让我去御书房帮忙。正巧燕明月和修濡要离京去落枫铁骑本营，我想着和他们一聚。总之我一时没什么事，便在紫藤小筑摆弄那些紫藤花。

燕明月慌慌张张闯进来，一把推开拦在门口的人，「陌苓，燕南飞在乌羽楼被赐了毒酒，你……你去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