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的夏来的格外早，才刚五月中，树上的蝉就开始绵绵密密地鸣个不停。
从早上四五点钟起院子里就没停歇的各种声音：开门关门声，说话拌嘴声，自来水哗哗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燕城市井里大杂院的早上是别处再见不到的烟火人间，热闹而喧嚣。
哪个房间都是门窗洞开着，唯有东厢最南边儿的房还紧关着房门，窗帘子也是挡得严实。
屋里施愫愫用被蒙着头，都没能隔绝外头的声声入耳，这是什么人间悲剧！
外头，“赵大姐，你家愫愫还没好呢！”脆气的声音，是边上住的郭大姐。
“可不，淋了场雨就病了这些天。”略显不满的声音，是赵金芝——她现在的妈。
然后是两处门开合的声音，终于有了片刻清净。
施愫愫挣扎着从被里露出头脸来，太闷热了，只这一会儿她脸上已微染潮红。
两眼无神放空，就那么无情无绪直直地躺着。
这里的施愫愫好歹是淋雨生病咻地不知穿哪儿了，可她好好地在睡觉呢，再好没有了，凭什么就给她穿到这儿了！
更狗血的是，她这是穿到了她睡前刚看完的年代文《七零贤妻持家有道》里，成了里面男主叶开的短命原配妻，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
老实说原施愫愫落得如此下场也赖不到别人。
施家大女婿邵卫宁牺牲，大女儿施玲玲也跟着去了，留下个五岁孩子邵征在施家。
邵卫宁的好友男主叶开过来提出收养邵征，没成想被一心攀高枝的施家赖上，最后收养外甥顺带娶小姨，这段婚姻就是强求来的。
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是赖的，叶开又是家世不凡的天之骄子，不可能会接受初中毕业浅薄虚荣的原身，把人娶回去，除了给钱，别的就不要想了。
再大杂院的姑娘在那样的家庭何谈融入，稍有举动落别人眼里就是笑柄。
原身也是真蠢，过不下去就离婚呗，她倒好还向外发展了。
找的又是个烂人，知道原身的丈夫是副团长后，吓得直接躲起不见人了。
原身却发现怀了孕，也是真没脸见人了，想不开后自杀了。
正是原身死也闹得沸沸扬扬，男主受够后更是对女人敬谢不敏，女主花了好长时间温暖治愈他，才让他重新有血有肉有温情起来。
读者的角度，会觉着女配蠢得活该。
现换成可她自己？
施愫愫一头撞到枕头里，考虑自己是该趁着那边的身体没凉透抓紧死回去会不会更省事儿些。
可怕疼，怕死状难看，也怕没穿回去反去了更糟的地方，卷着被子滚来滚去纠结良久。
她打小就是个最惜命不过的，于是颓然放弃，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那对不起，只能强行改结局了。
好在她穿过来的时机正好，男主还没来施家，怎么改都大有可为。
门外脚步声响起，连敲门都无，赵金芝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碗进来，先把碗搁到床边的桌上，又从兜里摸出个鸡蛋放到碗边。
这才伸手探向闺女额头，却不想摸了个空，炕上施愫愫偏头躲开了。
赵金芝也不以为意，带着点刻意地笑着：“妈给你泡了红糖水，还煮了鸡蛋，快起来热乎乎吃了，保准你啥毛病都好了。”
闻不了赵金芝身上那股子做饭熏出来的味儿，施愫愫卷着被子往炕里翻进去，她现在只想自己静静，忍着极度不适说道：“妈你先放那里，等我缓一会儿就起来。”
“红糖水凉了就不好喝了，你可别糟蹋好东西。”赵金芝伸胳膊做势要拽她起来。
大小姐的耐心终于告罄，清凌凌的眼神扫过来，还是那个娇怯不胜衣的模样，却让人再轻忽不得。
“烦着呢！我想自己呆会儿，妈你先出去好吗？”
赵金芝伸出去的手不由就拐了弯儿，给炕上的褥子扯平。
看着炕里病了几天好看得格外晃眼的小女儿，想到小儿子的那些话，她终忍了下来，啰嗦着：“再躺一天差多得了，又不是千金大小姐，哪来那么多娇贵……”转身气哼哼地开门走了。
真千金大小姐施愫愫：“……”
算了，既走不了，那还是别矫情了。
也实在渴了，爬起来靠到桌边儿，那碗红糖水还在微冒着热气。
手摸上去果然只是温热，尽量不看破了口的碗边儿，端起碗小抿了一口，还行，应该是没舍得放足了量，不是那种齁到发腻的甜，很微度的甜。
她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碗，剩了个碗底真喝不进了，还放到桌上。
那颗白煮蛋被她嫌弃地用指尖给戳远，她最闻不得熟鸡蛋剥开的味儿了。
桌上有个红塑料壳小镜儿，她拿起来怼脸照着，虽皮肤发质都要差些，却是和她原来一模一样的脸，算是不幸中的安慰吧。
仍旧躺回去，才是七三年，该怎么往下改呢？
轻细的声音传来，门被一点一点地往里挪推着，谁进来跟做贼似的？
视线被炕边儿的桌子挡着，刚要问是谁，眼角顺着桌腿间扫到一对小短腿儿试探着迈进来。
认出是施家大姐留下来的便宜外甥，她索性又把被子虚蒙到头上挡着，想看小破孩儿鬼鬼崇崇要做什么？
才五岁的小破孩儿心眼却不少，先靠着门踮脚往这边炕上瞄探，看她蒙被躺着睡呢，才蹑手蹑脚走了过来。
在炕边反复瞅着她确实睡死了后，倒底没敢爬到炕上，又跟刚才开门时那样一点点把椅子推挪开，悄悄爬上了椅子。
看到桌子上的红糖水和鸡蛋，动作异常麻利地先把鸡蛋塞到了衣服兜里，然后才小心端起红糖水喝了两口，大概是太好喝了，小嘴巴没忍住吧唧了两声，又赶忙闭了嘴，万般不舍地又把碗放回到桌上。
施愫愫正奇怪他怎么不喝完，之后便宜外甥的举动直接让她原地爆炸。
只见小破孩儿嘴角咧着坏笑，对着红糖水碗里连吐了好几口口水，还不忘拿他的小脏手给里搅搅搅……
把蒙着的被子一脚掀开，施愫愫过去一把从椅子上给小破孩薅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顿连环巴掌。
莫名穿过来心情够欠佳了，还有这小破孩来恶心添堵，这是都当她大小姐好脾气呢？
施家一家子又懒又奸滑，小破孩这才来多久就被带歪了。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今天非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小破孩坏归坏，还有点骨气，挨揍了竟没有大哭大嚷，反抿紧了嘴咬牙硬扛着，只是恨恨地盯着施愫愫，明晃晃地此仇必报的小眼神。
给她气笑了，收了巴掌，在他漂亮的脸蛋上又拧了两把，指着墙说；“你不是总吹自己三岁就会立正站军姿吗，过去面壁站军姿思过吧。”
“我没吹，我爸是营长，他夸我站得好。”小破孩儿梗着脖子很不驯地说着。
只是有点大舌头，小奶音吐字很不清晰，气势根本上不去。
“我不站，你管不着我。”他放话后，瞅准空档就要溜下炕跑。
被施愫愫兰花指一点，给他逼到墙边：“你现在这样给革命军人抹黑，怎么好意思提你爸的？不许废话，赶紧站好。”
一招制敌，如同斗败的小公鸡，小破孩耷拉下脑袋，转身立正面壁站了。
施愫愫卷起被子，又把枕头放上去，娇弱地半靠在那里养神，这副身体跟她一毛一样，都不咋地。
加上病过，就更虚弱了，打个孩子就累够呛。
五分钟后，虚张声势的小奶音：“喂，我要站到几点？”
“这里没有喂。”施愫愫闭眼哼道。
“小……小姨，要站到什么时候？”小奶音里是浓浓的不情愿。
“我觉着你的检讨够深刻时。”给划了道。
……
十分钟后，中气十足的小嗓音：“小姨，我想检讨！”
等了一会儿，才等来开恩：“说！”
“小姨我错了，不该因为吃鸡蛋喝红糖水没我的份儿就来……”
小破孩儿吧啦吧啦说的还挺全乎，可也只是这样了，他打心里不认为自己有错，现在认错不过是为了施愫愫放过他。
在施家有样学样，小破孩儿能好得了才怪。
胡同里几个大些的孩子，常常都要被他算计吃亏，隔不几日就有人家大人领孩子找上来要说法，施家是能赖就赖，在这一带的名声又更上层楼了。
施愫愫从来没有当圣母的想法，她初来乍到自己还顾不过来呢，且没有同情心给别人。
更何况小破孩儿不久就会成为男主叶开的养子，一辈子顺风顺水，以后想吃苦都没地儿了。
遂挥手撵人：“滚蛋吧！”
小破孩儿立落的翻下炕去，小跑到门口，倒底没敢，又走回开，摸出兜里的鸡蛋递过来：“还给你！”
“啧……脏手拿过了谁还吃，赏你啦！”施愫愫再一次挥手。
小破孩儿微愣后，生怕她后悔，鸡蛋都来不及装兜里一溜烟顺着门缝跑掉了。
中午赵金芝来喊她吃饭时，施愫愫还是没去吃。
半夜穿来一直没睡，到下午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还是让拍门声给惊醒的。
对着来喊她去吃晚饭的施俊晟，饿得嘴里直返酸水的施愫愫默默跟在了后面。
院子中间是各家加盖的厨房，水龙头也通在这头，几家回来晚的女人还在洗菜做饭。
见到施愫愫，都要问她一句好点没。
她硬着头皮应着，转身进了施家堂屋。
施家算上小破孩儿一家子八口人，住着大杂院里三间东厢房，就这在燕城已是过得去的住房条件了。
三间房改成了三间半，中间的堂屋稍大些，施树梁和赵金芝住这屋，见客吃饭都在这里。
这会儿一家子大小都坐在饭桌前，桌上一大盆白菜炖豆腐，一盆杂粮饼子，赵金芝正按人头分着饭。
施长坤，施俊伟，施俊晟父子三人都是一大碗菜配三个饼子。
女人们都是稍小些的碗装满菜加两个饼子，不过二女儿施萍萍的碗里汤多些，小女儿施愫愫的碗里菜多些。
最近都是这样，施萍萍早习惯了，默默转开了眼。
到了儿媳吴映霞这里，是比着施愫愫的来的，略犹豫后，赵又金芝又掰了半个杂粮饼给她加过去。
当然不是她多喜欢儿媳，而是吴映霞怀孕了，施家盼了多少年了，怕亏待了再有个万一，那可后悔都没地儿找。
再给自己不多不少的装好，最后菜盆里那点汤加菜底都倒碗里，小半碗都没有，把那半个杂粮饼往碗里一扔，赵金芝推给了小破孩儿。
这样不管饱就太过了。
她这会儿记起，书里对这段儿只是一语带过，还真不知道叶开是啥时间来收养小破孩儿的。
万一还有段日子呢？
再不准备管小破孩儿的事，这会儿也没办法坐视了。
“不知道虐待烈士子女要关几年哦！”施愫愫慢悠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