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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明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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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灯盏里闪烁,随着夜风左右微微晃动,寻觉掩上窗,又轻手轻脚地拉开一条缝。

“公子。”寻觉朝茶桌的方向看去。

见弈暮予点头,寻觉合上房门,门外守着一名身形魁梧的黑衣青年,眉毛上有一道旧疤,环手而立,手指间有擦伤的痕迹,此刻正紧锁着眉头看向另一边。他看的方向只有几棵树,寻熹抱着木棍,坐在树干上,闭着眼睛似是在打盹。

寻觉却知道,她并非是在打盹。寻熹微微偏头,侧着耳,听见屋内炉子上的砂壶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茶荷里呈着栗红色的茶叶,倒入茶盏时发出沙沙响,砂壶被提起来,涓涓细流没入盏中,不多时香气四溢。

“好茶,好茶。”茶桌对案的人拊掌道。

弈暮予笑微微地说:“不知明溯殿下大驾光临,招待不周,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弈先生哪里的话,”殷明安吹了吹茶汤,“冒昧造访,先生不要怪罪我才是。”

弈暮予听着他的称呼,心中一哂,想来是因着前些日子殷明道宴上那一遭了,总不会是因为凌烟台,否则这消息传播的速度也快得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弈暮予将砂壶又放在炉子上,温和地道:“殿下这般称呼,可真是叫在下无地自容了。”

“噢?我听闻皇兄便是如此称呼弈先生,我这样称呼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一传十,十传百,流言又有何听头?”弈暮予回以一笑,“殿下可莫要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殷明安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说:“原来如此,我那些个朋友嘴碎,逮着风就是雨,说话不添油加醋就说不下去,让弈先生见笑了。”

先生二字本是尊重之意,但被他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念出来,却好像是在暗讽什么,揶揄什么。

弈暮予恍若未闻,接道:“殿下哪里的话,朋友之间说话自是随心所欲最好。”

“正是如此,”殷明安似是认同地点点头,“人心隔肚皮,说话本就是为交心才说,若说话都遮遮掩掩,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弈暮予放下茶盏,在那双如猎鹰般的眸子注视下,从容地道:“殿下说得是。”

“弈先生,其实我这次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殷明安目光定定,“我与太子殿下手足情深,他这般欣赏的人,我自然也是好奇得不行的。”

盯了好一会儿,殷明安又放缓了语气,亲近地道:“我也不是想让弈先生如何,就是想同你交个朋友。”

弈暮予掩在茶案底下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一颗黑色的棋子。

殷明安又补充道:“能随心所欲说话的那种朋友。”

水汽从砂壶口流淌进空中,弈暮予把棋子掩在袖里,抬手将砂壶提到一方叠起来的帕子上,说:“殿下是贵人,与贵人交朋友是福……”

“也是祸?”殷明安接道。

弈暮予看向他,展颜一笑:“也是鸿运当头。”

殷明安顿时大笑,说:“这般说,弈先生是愿意了?”

“自然,这是在下的福分,”弈暮予给他添上茶,氤氲的白气悠悠铺开,“不过既是朋友,先生二字就还请殿下莫要再唤了。”

殷明安举杯嗅了嗅茶香,似是忽然对那栗红的茶汤起了兴趣,看了半晌才喝下去,说:“弈小友说得是。”

弈暮予垂下眼眸斯文地抿了一口茶。

“我瞧弈小友这儿有书有棋有笔有墨,倒是风雅得很,”殷明安往房里扫了一圈,目光在桌案上滞了片刻,“可惜我是个粗人,硬要同你聊这些反倒牵强,不知小友可喜欢点不那么风雅的吗?”

弈暮予浅笑着说:“何谈风雅,不过是各人各有喜好罢了,殿下喜好之事弈自当洗耳恭听。”

殷明安幽幽叹道:“弈小友这般说我便安心了,说来惭愧,我平生唯爱两门子事,一来刀枪,二来便是听戏,如今在这皇都之内少有玩弄刀枪的时候,兴致也就淡了,独独听戏曲儿,叫我三日不听便心里想得慌。”

“能叫殿下念念不忘的,想来定是好戏,好班子。”

“自然,”殷明安微笑道,“虽说听曲儿这事儿不太上得了台面,但也有不少戏班子挤破了脑袋也想进皇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唱出个名堂,可惜这么多年来也只一个枕雨班能在皇都叫得上名号。”

幽冷的视线扫在身上,弈暮予似是未觉,只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这枕雨班该是有它的过人之处了。”

“过人之处自然有,不过嘛……”殷明安喝掉最后一口茶,“百闻不如一见,弈小友若有兴趣,不妨明日与我同去?可巧,我三日前方才看了一场好戏,现在提起心又痒痒了。”

弈暮予闻言一笑,徐徐啜饮下余茶,说:“承蒙殿下邀请,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寻熹睁开眼,手在树干上一撑,轻飘飘地跳到地上,手腕上铁环相撞发出泠泠脆响。

寻醒原本靠在树边玩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见她下来,拍拍衣襟上的树叶,凑过去问:“怎么啦?里头不会出事了吧?”

寻熹瞪了他一眼,说:“呸呸呸,公子才不会出事,他们要出来了罢了。”

闻言,寻醒朝房门的方向瞅了瞅,撅起嘴,小声哼唧道:“这么晚来找公子,一看就不像好人。”

这话寻熹倒是没反驳,寻觉站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道:“既然知道公子要出来了,就把你那花收一收,上哪儿摘的这玩意儿,手都肿了还不放,一会儿可别用这手去拉公子,知不知道?”

寻醒这才反应过来,他不重不轻地抓握了两下手,果然有些肿,他宝贝似的把那朵异常鲜艳的花放在口袋里,又拿出一小罐药膏往手上抹了抹,嘀咕道:“这样不就好了,啰啰嗦嗦的,师父都没有你…打住! 不准弹我的头!否则…否则我就往你水壶里放泻药!”

弈暮予方一开门便听见这么一句,忍俊不禁,心里堵着的那点闷气仿佛顷刻间就被吹散了大半。

“公子!”寻醒一看门开了,嗓门瞬间大了好几个档次,“公子救唔唔唔!!”

寻觉捂住他的嘴,硬生生把下半句求救给他堵了回去。殷明安笑意晏晏地看着他们,说:“这三个小家伙虽说咋咋呼呼的,却也可爱,看他们这样子跟弈小友该是关系不错?”

听他提三个孩子,弈暮予眸光沉了沉,旋即应道:“自然,这三个孩子皆是国师大人亲传弟子,与我在这观中做伴,热闹得很。”

不知怎的,听到国师二字,殷明安的脸色似是冷了下去,又说:“国师教出来的,自该是聪明伶俐。”

他说这话的腔调有些古怪,像是在嘲讽,却不知是在嘲讽同为国师所教出来的太子殿下,还是在嘲讽别的什么人。他很快掩去眼底那点戾气,换上一副欣赏的模样:“那小姑娘身手甚好,连我这护卫都险些没能接住她的飞镖。”

弈暮予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笑说:“是在下叫他们对来客多留个心眼,殿下多担待。”

殷明安哈哈道:“这便是在怪罪本王不请自来了?算来今夜的确是本王失礼,日后走动定当提前告知,只是明日还望弈小友肯赏脸赴约啊。”

“这是自然。”弈暮予躬身一礼,目送殷明安和那黑衣男子走下山道。

“殿下。”

殷明安脚下碾过一片树叶,面色阴沉地道:“若还是说那姑娘武功强就不必再说了。”

“殿下似是心情烦闷,可是因为巫清子?”

殷明安脚步顿了顿。

侍卫立刻垂下头,说:“是在下失言,请殿下责罚!”

“再让本王听见你提起此人,就叫你滚回东隅去。”

“是。”

殷明安站在山道下,回头向上看去,只看得见一抹光亮,是云衔观亮着的灯。他神色郁郁地道:“我还以为我永远也不会来这里。”

“殿下?”

殷明安一嗤,转身道:“回去叫婉儿来府里…罢了,天太晚了,你明日替本王写封信问问她,前几天,太子宴上被太子称作先生的那位公子有没有去过朝夕肆,如果有,问清楚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殿下怀疑他知道凌烟台一事?”

殷明安冷哼道:“此人心机颇深,句句谨慎句句周旋,却从未问本王如何得知他的消息,还有——”

那罐茶。

殷明安眸色渐冷,整个皇都贩卖红芝这种茶叶的地方屈指可数,朝夕肆便是其中之一。

虽说皇都之内各商铺的茶叶罐都长得差不多一个模样,朝夕肆在茶罐和酒罐上也跟别的铺子相差无几,但像红芝这种名茶所用的茶罐材质自然是要比别的茶罐要好得多的,起码朝夕肆所用的紫砂罐的的确确是与别人家的不同,而且在罐底雕着一朵精致的梅花。

茶是红芝,罐底有没有梅花却不确定。模棱两可的事情最是叫人忍不住要探个究竟。

黑衣侍卫说:“若他当真已知晓凌烟台一事,殿下作何打算?”

殷明安没有立刻说话,夜风冽冽吹起衣袂,猎猎作响,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那便只能请他明日……留在戏班子里了。”

寻觉掐灭了多余的烛,只留下桌案旁的几盏,尚能够看清眼前的物件。他持着茶夹,将杯盏放进淌着沸水的茶洗里,注视着栗色的茶汤晕开,他思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公子。”

弈暮予正翻着一卷绢笺,早知他是想说点什么,也不着急询问,闻言便抬眼对他一笑:“怎么啦?”

“公子明日当真要去赴约吗?”

“话既已说出口,又怎有收回的道理。”

寻觉蹙起眉道:“但照公子所说,枕雨班同属凌烟台,那三殿下今日相邀,怕是已经对公子起疑心了。”

弈暮予注视着桌案上的茶罐,视线从上而下,停在底部,语气轻柔地道:“他怎能不生疑呢。”

寻觉一怔:“公子是故意叫他怀疑的?”

弈暮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寻觉,依你之见,对弈之时最要紧的是什么呢?”

寻觉自小跟着巫清子长大,读书学棋皆由巫清子所授,弈暮予与他对弈之后,也道他耳聪目明,思虑周全。现下并不犹豫,当即答道:“审时度势,步步为营。”

弈暮予一笑,将绢笺递给寻觉,上面已经留下了几行朱批,又说:“观一步而知百步,可是如此?”

寻觉仔细收好绢笺,点头说:“是。”

“但如若已经失了先机,观一步却不知从何观起,又当如何?”

寻觉斟酌须臾,说:“追本溯源,从末子反观全局,方能……”

他忽然一顿。

弈暮予瞧着他的神色,知他顿悟,莞尔道:“不错。”

太子行踪泄露不假,但细细想来,现下的情况却对他并无害处,反倒让殷明安染了一身脏。不是没有弄巧成拙的可能,但弈暮予不得不多留些心。

“若当真是他,明日枕雨班当是步步谨慎,半点消息也不会叫我知道,但若不是他…”弈暮予说,“便会一切照旧,才能不叫他生疑。”

寻觉却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语气急促的道:“公子明日去,便是在赌他是不是凌烟台幕后之人?公子这般也太过冒险了!”

“也不全是。”

“那公子为何——”话音戛然而止,寻觉想起了殷明安带着护卫闯进云衔观的模样。

绕是太子殿下对公子再器重,公子一来并未入仕,二来亦不是东宫僚属,一介亲王想要私下里对公子不利简直易如反掌,哪怕之后有麻烦,也还在可以解决的范畴,说到底,皇室中虽有太子殿下那样的异类,但像殷明安这样以权势胁人的才占大头。

“这三殿下当真是……”寻觉眉头紧攒,一时说不出话。

弈暮予平日里不爱与几个孩子谈起这些事,但寻觉却是个例外,他聪明且早熟,想事情想得周全,也喜欢想事情,弈暮予有时看着他会觉得看到了十二三岁的自己。

他伸手在寻觉眉间一点,把那点褶皱抹开,说:“无妨,我正巧想找个由头去枕雨班瞧瞧,如今三殿下倒替我做了这个主,岂不正好?”

这也是寻觉奇怪的点,他问道:“公子以前从不过问这些事,为何现下对凌烟台这般上心?”

窗外,倚着月光的杏花枝随风微微颤抖,几片花瓣飘在茶案上。弈暮予无声地凝视着,须臾,拾起一片,指腹柔和地顺着它的纹路摩挲,轻声道:“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孑然一身来到这世间,无心之所向,更无凌云志,自觉非是局中客,不应扰乱此处是与非。

他本以为起码这云衔观会是皇都内唯一的净土,他一人与三个孩子做伴,乐得悠闲自在,但如今这片净土也为人所染指,他再无法心安理得的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寻觉闻言一愣,又说:“今夜之后他们该是要提防寻熹了,我回去后会提醒寻熹和寻醒,要他们明日谨慎行事。”

弈暮予却摇摇头,笑道:“也并非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你们去了反倒叫我不安心。”

“公子不打算带上我们?”寻觉差点叫出声,“这怎么行!那三殿下居心叵测,公子一人前去何其危险!”

弈暮予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不敢拿三个孩子冒险。他轻轻摸摸寻觉的头,说:“不带上你们,却非一人前去,寻觉,劳烦你替我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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