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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埋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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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朝夕肆。

“客官下次再来啊。”小厮满脸堆笑,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眼瞅着人走远了,笑容骤然消散。

再转过身,二楼走下一位容貌柔媚的女子,身着鹅黄襦裙,裙腰系着薄绢,乍一看便觉得温婉可人。

小厮连忙迎上去:“柳姑娘,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柳婉下了梯,朝四周扫了一圈,细声细气地说:“我今夜拜访,是想见见你家掌柜。”

小厮哎呀一声,说:“柳姑娘,您今日来得不巧,这不最近蜀郡那边儿又要运一批瓷器来了,我家掌柜的对这些可上心,前几日就去那边儿了,您要找他,得等些时日。”

“平日里也没见掌柜的喜爱出远门,怎的现下倒是操心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柳婉拢了拢胸前的发丝,目光落在一黑一白的阴阳盘上,“小哥,你可莫要唬我。”

小厮谄笑道:“姑娘这话真是折煞我了,小的唬谁也不敢唬您和殿下啊。”

话音刚落,柳婉朝他投去轻飘飘的一瞥,小厮连忙伸手在脸上扇了几巴掌:“是小的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柳婉抿着朱唇,似是不愿再细究,她顿了顿,方道:“既然掌柜的不在,我今日便叨扰了,还请小哥替我给掌柜的捎句话。”

“哎,姑娘请讲。”

柳婉步履盈盈地走出几步,柔声道:“行事之时需得想清自个儿的身份,运粮到别处是小事,可做人做事最该知道的就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厮面露不解:“柳姑娘,这……”

柳婉推开朝夕肆的门,夜风袭来,发出吱吱嘎嘎的响。

“言尽于此,小哥,有劳了。”

***

夜风萧萧,吹在脸上还有些冷。

戚文秋坐在烽火台的藏兵洞里,满眼警惕,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驻军地附近,一会儿摆头,一会儿瞪眼。

忽然,他挺直了背。

“怎么了?”跟他同样躲在藏兵洞的风小岚瞬间皱起眉,仔细盯着远处,“有异动?”

戚文秋紧锁着眉头,盯着一点,须臾,摇摇头:“没,我听见树叶声了。”

风小岚一口气还没松到底,戚文秋又是一阵猛眨眼睛,身子拼命朝前倾:“嗯?!”

“嗯?!”风小岚敛声屏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又怎么了?”

戚文秋指着驻军地外沿一团黑色的东西,说:“那是什么?”

风小岚瞅了一会儿,气不打一处来,朝他后脑勺拍去:“泔水桶!那不还是你帮着搬的吗?”

“噢,我忘了。”戚文秋委屈地摸摸脑袋。

“小子,放松点儿,咱们是放夜哨的,你这一惊一乍的容易先给我放出尿来。”风小岚语重心长地说。

“那你尿吗?我看画本子里说敌军最先杀的就是撒尿的。”戚文秋认真道。

“……不撒了。”

戚文秋满意地转过头,继续盯梢,目光移至一处亮光:“嗯?”

风小岚不太想理他,但还是问道:“又怎么了?”

“侯爷的帐子怎么还亮着?”

说起这个,风小岚也来了兴趣,冲那边瞅去,说:“跟弈公子聊事儿呢吧,三爷现下管他叫先生,我看他顶多也就比三爷大个一两岁,真是奇了。两年前我见过他一回,就在这儿,你管他叫哥哥,你认识他啊?”

“从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两年前随州刚收复吧?你们怎么会在这儿遇见哥哥啊?是你们把哥哥带回皇都的吗?”

风小岚迅速回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是了,这就要从三爷见色起意,硬是要与弈公子同床共枕说起了。”

油灯燃尽了,临羡又点上一盏,不知怎的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桌案上的图纸暗了一瞬又重新亮堂起来,弈暮予垂眸看得仔细,头也不抬,递给临羡一张手帕。

临羡安然受之,就着手帕揩了揩鼻子,帕上带着熟悉的香,想必是常年跟在弈暮予身边,沾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我洗干净再还予先生?”临羡似是彬彬有礼地询问道,浑然不觉自己用了一个疑问句,表达的是不太想还的意思。

弈暮予瞧了他一眼,说:“不必,将军曾也给过我一块帕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临羡很快将手帕叠起来,放进袖袋,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先生瞧这舆图,可瞧出些什么了?”

弈暮予没有说瞧没瞧出什么,只抬指在图上划着红圈的地方点了点,说:“依将军所言,百越士兵栖居于山林,近来雨水多,物资匮乏,所以他们近期必然会开战?”

“是了,先生如何想?”临羡一手支颐,歪头去看他。

弈暮予稍作思量,手指移至山林后方,后方空无一物,是图纸的边缘,他说:“将军可知此地为何处?”

“这座山林便是大启的边境,山林之后是什么,这么多年来也无人知晓,”临羡微微挑起眉,“你是说在这山林之后,也许藏着别的物资?”

如果真的有别的地方、别的物资,百越士兵根本没必要蜷缩在这山林之上,一缩缩几十年。

弈暮予也觉得蹊跷,便摇摇头:“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临羡看着弈暮予攒起眉的模样,便冲他眨了下眼睛:“说不定是桃花源。”

弈暮予一怔,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一茬,旋即忍俊不禁:“将军所言有理。”

说着,他将指尖挪到图上的山林处,“正如将军所言,百越物资短缺,开战在所难免,但山林地势优渥,他们怕是也不会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思。”

“的确如此,我想过以火烧山将他们逼出来,断了他们的退路,但瘴气遇明火易炸,扩散开来恐会波及三州,”临羡说,“半月前,我烧过一小片林子,但现下看去山林内瘴气丝毫未减,火烧怕是也没太大用处。”

弈暮予神色一动,似是随意地道:“将军在何处引火才没有波及整片山林?”

“山林内存在天然的隔离带,在隔离带以外引火……”临羡的话音戛然而止,倏地直起身,与弈暮予相视半晌,“隔离带有异?”

“湿热蒸郁而瘴气生,云衔山亦是常年湿热,却从没有这般厉害的瘴气,那些毒物又是从何而来。”弈暮予微微仰起脖颈,似是在思索,喉结处的砂痣尤为惹眼。

临羡定定地注视着图上标出隔离带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蛄、蟜、蚣、蛴,食尸肉而生。”

弈暮予眼中亮光微闪,凝望向他,轻轻笑了:“看来他们的名字,并不是随便取的。”

帐帘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桌上的油灯跟着发起颤,宛如一尾赤金色的毒蛇,抓住猎物的弱点,兴奋地吐着猩红的信子。

“战死的骠骑,回归故土、焚烧肉身,寄魂魄于天地,此为大启习俗,”弈暮予的眼里跳动着烛火的光,令人目眩,“那么,百越士兵呢?”

如此憎恶大启的他们,还会沿用大启的习俗吗?

山林草木茂盛,若是大面积焚烧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如果不焚烧尸体,他们又会如何处理那些战死的士兵?

就地掩埋。

无数尸体就这么被堆积在林木之下,一日日过去,尸身渐渐糜烂、发臭,滋生出令人作呕的蛆虫,无数毒菌混在山林本就浓密的雾气中,潮湿、肮脏,山谷的风也无法与之抗衡,瘴气就此弥漫,愈演愈烈,经年不散。

临羡缓缓将视线从图纸上挪开,对上那双难得泛起涟漪的眼眸,说:“百越人将瘴气叫做圣气,如此看来,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再情深义重,也只是做给活着的人看,”弈暮予指尖滑到图上两条隔离带的地方,油灯的光将他的手指衬得如玉一般,“这两条所谓的隔离带,一横一竖,分布甚是怪异,兴许就是用来区分这埋骨之地的呢,或军功、或氏族。”

“怎么就不会是夫妻呢?”临羡顺着这指尖向上看去,直勾勾地停在他脸上。

弈暮予迎了一会儿这目光,须臾,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温声道:“那就要将军去寻了。”

“寻着了又该如何?”临羡握住他的手背,并不拿开。

弈暮予手背发热,不想理会他的明知故问,目光稍稍下移,触及到他线条优美的鼻梁和微扬的嘴唇,以及流畅锐利的下颌。

临羡带着面具时,便像是这个模样,只不过多露出了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

这双眼睛……

弈暮予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时的感受。

十分潋滟。

“你在看我。”

弈暮予没来得及移开视线,那张嘴唇动了动,十分坚定似的说。

弈暮予下意识合拢了指缝,想要把手抽回来。

临羡摁住他的手背,笑道:“慌什么,唬你的。”

弈暮予没吭声,手依旧覆盖着临羡的眼睛,他确定自己的手指间没有露出缝隙。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在看我。”临羡把最后四个字咬得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弈暮予微蜷起另一只手,发觉自己的小臂不知在何时紧绷起来,他有意放松了,说:“是吗。”

“现在……”临羡覆着他的手背,身子朝他贴近了,好像能透过那手背看清弈暮予的脸。

弈暮予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临羡轻声说:“赧红了吧。”

“猜错了。”弈暮予的声音听不出分毫情绪。

“不是猜的,”临羡的拇指贴着他的手背滑抵至腕处,“暮予,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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