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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清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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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醒把一块石碟放在蜡烛上方,碟子里呈着些淡黄色的粉末。

不一会儿,一小簇粉末滋生出淡淡的烟,寻醒另一只手捂住鼻子,很是嫌弃的样子。

“想必这就是清神散了,早在启文帝在位时就被勒令禁止的东西,没想到蜀郡还留着,”寻觉用手帕掩着口鼻,说话瓮声瓮气的,“也难怪他们不敢走官道了。”

寻醒扔掉碟子,吹灭了蜡烛,用力扇走面前的烟气,生气地说:“劳什子清神散,吃了这些东西,不出三个月就会神志恍惚、手足无力,那崔掌柜把这东西给公子,是何居心?”

木桌被重重一拍,三人同时朝寻熹看去,寻熹倏地站起来,咬着牙说:“这个王八蛋,我找他算账去!”

寻醒急忙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就算不毒死他,我给他下泻药,让他一泻千里!”

弈暮予忍不住笑了几声,捏起两只小瓶子,仔细打量里面的粉末,神情却慢慢淡下去。

清神散曾经在大启盛行过一段时间,尤其在皇都,食用后浑身发热,皮肤白嫩细腻,深得文人墨客喜爱。

制成清神散不可或缺的一样东西,朱砂,这世间把它叫做朱砂,弈暮予知道它的另外一种说法——水银。

所谓的浑身发热,不过就是慢性重金属中毒,而皮肤白嫩细腻,只是皮肤没有血色而已,久而久之,人们皮肤溃烂不能着新衣,而后魂不守舍,行将就木。

但哪怕是会有这样的后遗症,也丝毫没有影响人们对它的推崇,他们甚至不认为这是坏的,文人乐于把清瘦看作风韵,乐于把脆弱的皮肤看作吹弹可破,以至于后期出现幻觉,他们也觉得这是步入了仙境。

清神散越来越被神化,价格一涨再涨,启文帝年间,甚至有了吃得起清神散的都是富贵人家的说法,可以想象在那段时间内,整个皇都是多么纸醉金迷。

启文帝无法放任国家就这么沦陷,下令禁止清神散在市面上交易,二十多年来,好像真的成功禁止了,以至于弈暮予在皇都里的两年从未听过有关清神散的言论,也从未看到过有人服用清神散——

不。

弈暮予眼底泛起一层波澜。

他也许看到过。

枕雨班里,那个瘦削得跟一张纸似的男人,在吃茶时朝茶杯里倒了些什么。

是清神散吗?

不得而知。

“公子?”寻醒眼睛睁得圆溜,见弈暮予一直盯着瓶子看,顿时有点担心,“公子,这东西吃着吃着会上瘾,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这个丢性命呢,我们快拿出去扔了吧?”

“放心,”弈暮予朝他安抚地笑笑,将两个瓶子都递给他,“先留下来吧,说不定能有些用处,不过寻醒,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寻醒眼前一亮,攥着瓶子,举起手立誓般道:“公子尽管吩咐,我肯定能做得好!”

弈暮予揉揉寻醒的脑袋,说:“不急,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随州。”

寻觉还没去过随州,脸上顿时露出了点向往的表情。

“可是公子,那崔掌柜我们要如何处置?”寻熹的火气还没完全消下去,听上去像是在说我们要如何取他狗命。

弈暮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提起茶盏给他们斟上茶,随后缓缓道:“书信一封,向他借清神散,越多越好。”

寻觉一听借字,深觉熟悉,寻醒也觉得很熟悉,但比起在意弈暮予要用清神散做什么,寻醒更在意另一件事,他迫切地问:“公子,这次我们还给他吗?”

“这个……”弈暮予稍微拉长了尾音,迎着寻醒圆溜溜的大眼睛,他说,“要看你的了。”

***

三州总是要比南交更潮湿一些。

街上居住的人家大多是从南交、夙兴来的流民,在他们心中有屋子就能住,有土就饿不死人,但这仅限于正常情况。

一场又一场的大雨将土地浇得发涨,庄稼倒了一排又一排,比起南交百姓,他们更为生计发愁,没有足够的粮就交不起税,交不起税说不定连房子都没的住。

“今年南边这般困难,朝廷若还要收三州的税,只怕是要引起民愤了。”寻熹御马飞驰,马蹄踩过湿淋淋的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寻觉第一次来到随州,目视街侧的房屋,语气颇为沉重:“交了税没粮吃,不交税没房住,据说曾经的百越就是如此。”

弈暮予眼梢轻瞥过他,拽了一下马缰,让马儿放缓脚步。

“照你这么说,百越谋逆还有理了?”寻醒扭过头对寻觉说。

寻觉欲言又止:“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

“吁。”弈暮予勒马停在一间铺子前。

几名随行护卫心领神会,纷纷对弈暮予抬手一礼:“公子,我们去分粮。”

寻熹和寻醒也反应过来,拿着米袋挨家挨户地送去了,唯独寻觉下了马后依旧面带踌躇,抱着几袋米走到弈暮予身边,说:“公子,那我也去…什么人?!”

寻觉猛地扭头朝旁边看去,在房屋的门缝间对上一双干瘪凹陷的眼睛。

寻觉与那双眼睛互相瞪了片刻。

“老伯,”弈暮予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站在门前行了一礼,“我们是南交候府的,这些米是从南交带来分给咱们随州乡亲们的。”

老伯犹豫了一下,敞开门道:“我见过你,你跟侯爷一起来过随州。”

“正是,”弈暮予颔首,顺着老伯看米袋子的目光,浅笑道,“侯爷知道诸位乡亲今年的难处,特地让我带了些粮米过来,您若是不介意,我替您拿进去可好?”

“你们行军打仗正需着粮草,我们怎么能再要你们的……”老伯抓抓头皮,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情。

弈暮予递给寻觉一个眼色,寻觉连忙提着米走过来,对老伯行了个礼走进屋,把米放在灶台旁。

“行军打仗归根到底为的是家国安定、百姓安康,若因此让你们受苦,岂非本末倒置?”弈暮予说。

老伯一双干瘪的眼睛红了红,连连鞠躬:“今年实在是收成太差了…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拜别老伯,刚走出几步,寻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伯还站在门口,对他们摆手。

寻觉心头一紧,脑袋也跟着垂了下去,他低声道:“公子,我们能一直这样帮他们吗?”

“我想也许不能吧,”弈暮予停在马儿身边,用手轻轻拂过它稍显凌乱的毛发,“赈灾拨款皆有朝廷操办,我们只是尽己所能救救急罢了。”

寻觉顿时感觉心里好像被扎了个孔,仅存的一点侥幸也被弈暮予的答案扼杀了。

“你觉得他们很可怜吗?”弈暮予问。

寻觉不假思索地点头。自他记事以来,他从来不会为衣食发愁,巫清子位高权重,虽然性子洒脱但其实是个很懂享受的人,所以云衔观内吃的、用的都十分考究。

在南下之前,寻觉读过许多书,他知道大启还有许多地方都与皇都不同,他知道民生多艰怎么写,但当他亲眼看到时才切切实实体会这四个字的含义。

如果说在南交时他这种感受还没有太过浓烈,到了随州,他就彻底推翻了自己过往对于民生多艰四个字的定义,不是不能吃自己喜欢的,不是幼童到了年龄不能读书,而是他们根本没有维持生计以外的想法,他们不会在乎今晚吃的是包子还是馒头,只要能吃上东西就是上上签。

“百越人呢,你觉得他们可怜吗?”弈暮予看向寻觉,接着问道。

寻觉捏紧双拳,又慢慢松开,他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才对弈暮予有些艰难地说:“是,公子,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对,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如果在百越还是岐南的时候,朝廷给他们足够的重视,最起码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而不是完全像遗忘了这个地方一样,他们会走到谋反的地步吗?

弈暮予没有立即说话,寻觉眼神不安地飘了飘,他耷下眼睛说:“抱歉公子,是我妇人之仁了,到了驻军地我一定不会再说这种话。”

“为何要因仁义而道歉呢?”弈暮予轻叹一口气,他拍了拍寻觉的肩膀,语气和动作同样温柔,“许多人穷其一生也做不到对他人心怀慈悲,更遑论是对敌人,你拥有这样的品质,应该觉得高兴。”

寻觉面部紧绷的肌肉渐渐变得柔软,他露出一点笑,可是那点笑很快又消散了。

“站在百越人的立场上,我觉得他们要给自己搏一线生机没什么不对,但是我一想到百越士兵杀害了那么多人,我又十分痛恨他们,恨不得将他们也杀之而后快,”寻觉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一直在打架,我害怕我会在战场上心慈手软,那样我一定会痛恨我自己。”

寻觉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自己想问题,自己梳理自己的思绪、靠自己将困扰自己的事捋清楚,这样的感觉会让人觉得十分着迷,现下这么一骨碌说出来,倒像是实在想不通了。

弈暮予看着他苦恼的模样,笑了笑:“你已经得到答案了。”

“什么?”寻觉神色茫然。

“害怕自己会心慈手软,因为你知道那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弈暮予说。

寻觉一愣,仿佛一盆冷水兜头灌了下来,霎时间醍醐灌顶。

“愿意站在百越人的立场思考是你的仁慈,明白自己的立场并坚定下去,是你的信念,”弈暮予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带着鼓励的意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哒哒、哒哒……

地面开始微微颤动,弈暮予余光瞥见远处几道黑影在不断逼近,仿佛乌黑的流云。

寻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抬起头,展出一个神清气爽的笑:“我知道了,多谢公子。”

这声喊得有些大,寻醒和寻熹朝这边看过来,瞳孔刚对上焦,寻醒兴奋地啊了一声,叫道:“侯爷来了!”

“侯爷怎么——”寻觉满脸不可置信,相比之下,寻醒和寻熹就显得习以为常,朝那边高兴地挥手。

弈暮予随着玉里梅梢的靠近而微微仰起脖颈,还没说上一句话,白马上伸出一只胳膊,倏地将他搂抱起来。

烈风拂过全身上下,在衣袂间猎猎作响,但更为明晰的,是耳后传来的一息温烫。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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