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气候尚还炎热，八十八岁的姜灿红，奄奄一息地躺在昏暗的屋子里边，旁边站着自己最小的儿子，范夏阳。

五十六岁的范夏阳皱起眉头，看着狭小脏乱的屋子，不满地嘟囔着，“娘，搬去我那屋吧，这屋平时住住就算了，现在你人都病了，还在这儿住，夏鸣和穗欣看到了，该说我对你多狠心呢。”

姜灿红抬起满是黑斑的枯瘦手掌，“过来……”

范夏阳好奇地凑了过去。

“夏阳……”

姜灿红睁开一双浑浊至极的眼睛，不舍地看向床边的儿子。她的视线缓慢从范夏阳的身上飘走，在静谧昏暗的屋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在防备什么。

范夏阳侧耳倾听，却没防备老娘直接从七十来年前说起了！

“这都啥时候了，娘你就不能长话短说吗？”范夏阳无奈地吐槽道。

“不许打岔…”

“认真听着…记着…”

昏暗的屋子里，老妪的声音逐渐变得飘渺而又虚幻。

一件离奇的陈年旧事，缓缓揭开帷幕——

七十六年前，姜灿红还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她随了死去的父亲的姜姓，跟着母亲回到舅舅家，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她的母亲李秋蝉，是个性格懦弱的女人，在舅舅家常常受气。

不久之后，舅妈甚至托人给她重新做了媒。

是沈司店的男裁缝，名叫沈天德。那时候还是解放前，地主横行霸道，底层人民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

裁缝是个不得了的职业，不仅赚钱，工作也很体面。

可这沈天德却人前人后两副模样，不仅常在家酗酒和打骂母亲。还曾经活活打死了第一任妻子，沈厚。

妻子死了，沈天德迷上了跟暗娼厮混，不久之后，就得了脏病。

这事当时沈庄人都知道，家里大人都暗地里警告自家小孩，不要跟沈天德一家往来……

沈天德的裁缝生意，也因此渐渐落寞了，生计无以为继之际，他又想到了再娶个老婆搭伙过日子。

媒婆捏着红包，辗转找到姜灿红舅妈，血孽的红线就这样牵上。

彼时的姜灿红怯生生地跟在母亲后头，并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婚礼很快举行，因为是二婚，不宜大办。

再然后，就是母亲也跟着染上脏病。

姜灿红被母亲赶回了舅舅家，寄人篱下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母亲的死讯传来，姜灿红再次被舅舅送了回来。

再次见面，母亲已经躺在暗淡的木棺里。

姜灿红绝望地扑了上去，她哭喊着祈求着母亲醒过来，沈天德假惺惺地扶住她的手臂，舅舅板着脸孔走过去，强行推开了木棺的盖头，沈天德老迈的老母慌慌张张地走过来，“不行……这不行……这这不吉利……”

“沈天德，我妹子怎么去的，你跟外头怎么交代的，还不肯说实话吗？”李秋桐掀开棺材盖，姜灿红看到了终她一生都无法遗忘的场景——

母亲的脸上布满了霉菌似的烂疮，几道细长的红得发黑的划痕，将烂疮割开，露出红白的腥肉。

说到这里，姜灿红苍老的脸上，再也忍不住滑落两行清泪。

“我娘到死，都没得到一份体面。舅舅想公开真相，叫公安抓他，可舅妈拿了钱让他息事宁人。一是沈天德咬定母亲是自杀，二是母亲染上了脏病……太“丢人”了。”

“人活着，他们只要钱，不管脸。”

“人死了，他们却顾及名声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

“舅舅把带我回去，沈天德再三上门，闹个不休，说母亲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他，舅舅不应多管闲事。”

范夏阳表情复杂地握住姜灿红枯老的手，“娘，都过去了……”

姜灿红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个冷到极致的笑容，“还没呢，还早呢。”

随着她的讲述，时间再次回到了七十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