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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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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棠回到小姨家,换了脏衣服,拨一遍电话,还是不通。

想了想,便打给沈丛捷,谁知这人也没接电话,也不知道是气她还是怎么着。

她把手机随手丢在床上,拿着污裙走出客卧,就听见主卫传来洗衣机运转的动静。

洗衣机是滚筒的,穿堂过户的震动和声响,稍微靠近,人说话都感觉隔了人山人海,“你这拖鞋底都是灰我给你洗了再穿,换下来的衣服就丢筐里。”

鞋子是沈疏给的那双,已经浸湿了,鞋身在地上像螃蟹一样吐着细密的洗衣粉泡泡。

麦棠看到小姨蹲在一个蓝色盆前,拿着刷子利索地刷着鞋底,旁边还有好几双要洗,刚要提裤腿蹲下去帮忙,就被挥手赶着,说她会越帮越忙。

她努努嘴,“我已经成年了小姨,不是小时候抓泡沫糊你脸的熊孩子了。”

覃明月两个姑娘都宠,也确实嫌麻烦,直白地说:“你洗完我还要再洗一遍,哎呀,太麻烦。”

麦棠耳朵里装着起茧子的答案,转念一想自己已经长大了,便不死心地问:“为什么呀?”

覃明月一点也没犹豫,“总感觉你没洗干净。”

麦棠败下阵来,耷拉着眉,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刚要自己搓裙子,小姨又冷不丁来一句:“白衣服你更洗不干净,放那儿该干嘛干嘛去,要实在没事做就去学习。”

覃甜在每个社交平台上的昵称——明月的两个小废物。

这里就是出处。

麦棠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的类型。人长得很甜美,是木樨香露馥郁的甜,但凡事过犹不及,身材玲珑有致,欲说还休的饱满唇形,很好的平衡了容易发腻的整体气质。

成绩也很好,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学校里的三好学生。

她只要想学习,放空个几分钟就能专注下来,今天例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

心里急的,面上不能表现出来,瞒不过小姨就出不去,不知道为什么,小姨比爸爸更不愿意提起沈家的人。

微信里好几个群艾特她冒泡,朋友闺蜜也发了不少消息过来,真诚回复了几句话,聊天都心焦得很,决定找个借口出门一趟。

遇事不决,这个行为不好。针对沈疏这件事来讲,就是不负责,懦弱的,想想别人都不怕面对镜头维护自己,说严重点到底是得罪了那样的后妈。

她这里顶多被念叨几句,孰轻孰重,分清了就好办。

麦棠拨了电话,还是打不通。

外面雨下得大,她索性在手机上约了车,地点——乾舟庄园。

庄园有百余年的历史,霍家祖宗文人墨客,无论是家用或是居所整体都是水墨丹青的雅致国风,到霍璇舟手里,多了现代智能化的灵动和刚硬,这些也无法将历史底蕴深远的艺术痕迹抹去,它就像一坛女儿亲埋在桂花树下百年的女儿红,越久越醇香。

承载着霍家几代人欢声笑语的房脊,此时像被风化了血肉的巨人脊骨,白森森地横在缭绕的雨雾中。

天青色覆下来,什么东西都有层纱似的灰色,包括在房檐下冷眼旁观的人。

唯独沈疏上身的白衬衫,被衬托出了晃眼的柔光白,像净土,他就站在中央,侧颜皎皎。

长鞭扬甩之间,是空气被撕裂的凄叫,蛇般带鳞的鞭子整根舔过他背部右侧肩胛骨的那寸皮肤,皮肉瞬间如花绽放,深陷的鞭痕血液从中淌出来,滴在小草尖尖角。

鲜血在伤口凝成玫瑰色,很快被雨水稀释,是轻捻可破的易碎。

重门小心翼翼推开的动静,咯咯得像生锈的骨骼。

听吩咐的佣人进屋开了灯,昼亮的光从门框里溢出来,在湿答答的草坪上开了一把扇,正好与长身玉立的人擦肩而过。

沈阔均用于惩处的工具,是一条很长的鞭子,轻轻挥起来,都是粉碎空气的劈裂声。

小时候,经常打到沈疏皮开肉绽。

吃掉一粒饭,写错一个字。

六点左右本该是沈家围坐在一起,吃东西聊天的闲暇。

今天这长鞭舔肉的声音,倒也是一份打发无聊日子的小菜,罗马修罗场里,观众席上,谁不是帝王呢。

沈阔均痛心疾首,“你以为我想打你吗?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没点脑子就算了,还跟长辈顶嘴,说破了天她也是你妈。”

“你弟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英雄救美就没想过那是他喜欢了很久的姑娘,闹这一出你叫他以后又背个插足哥哥恋情的罪名吗?”

“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可你有跟我敞开心扉过吗?整天闷声不响的,谁愿意理你?谁都不愿意理你,你就知道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思,而不是把怒气冲自家人撒。”

鞭子之外的声音,是沈阔均恨铁不成钢的怒骂。

亲戚们谁不是皱着鼻子轻视沈疏的遭遇,风凉话无外乎不是身边养大的白眼狼。

沈疏没吭一声,平视着那些人,雨水顺着头发滴进眼睛里,将视线模糊片刻。

时过境迁,他们竟然与当年一模一样。

即便他没做错,不认错,这些人都会笃定地以为他必须认输,认错!

白衣染血,年少的人从此没有未来。

唯余恨,在心中盘根交错。

沈疏宁可像雪中枯树倒下,断然不会折断了腰。

沈疏只是肉体凡胎,很痛,双手死死地攥着心里的某种信仰。

他要忍,必须要忍耐。

除草,要连根!

罗凤芸就站在他正对面,脸上严肃,眼里却抑制不住的笑看他。

心说:“就凭你沈疏也想在我跟前如愿,想去那个房间思念霍璇舟,又或者让她天上地狱也见着你那是不可能的。”

罗凤芸三言两语,就让丈夫把“刑场”改在了雨里。

美其名曰:让雨水净化他的心灵。

沈丛捷在一旁皱眉说道:“哥也知道错了,爸你别打了。”

沈疏听完,目光沉了三分。

罗凤芸语气温柔地驳回去,“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好孩子别替人认。”

亲戚们都看他两眼,多是让他别帮白眼狼,这压力令沈丛捷只得抿唇,小姨进屋喊他,他也跟着去了。

沈阔均再抽了两鞭子,转身招手让人抬椅子出来,坐在上面休息时,把长鞭随手丢在雨里,沾了血的鞭体被雨冲刷着,血水融入湿软的土壤里。

他身上也湿了大半,接过佣人拿来的浴巾擦着脸,“站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身为哥哥都不帮着弟弟,是哪门子的道义。”

沈大伯顺着这话说:“自己人都不帮谁帮?胳膊肘往外拐最是要不得的。”

大嫂终于也开口:“丛捷人还小,是非观不懂很正常……”

罗凤芸听着就不乐意,“什么是非观?我们丛捷只是做了天下男人会做的事情,绝没有到要上升作风问题,那些网友现实生活中就是个穷鬼废物,看见比他们优秀有钱的人出了岔子可不得往死里踩,什么锅都给他扣。”

大嫂连说是是是,心里是不认同这句话,奈何吃人手短。

沈幺叔说:“那也不要让丛捷再犯了,集团需要形象的。”

罗凤芸哼了几声,“晓得了,我们丛捷向来听话有原则的,孩子犯错总要有改正的机会,这次之后,他自会知道不再犯。哪像有的人,不仅对付兄弟,几次三番顶撞长辈。”

说着都看向沈疏,连他的坟墓都预备着唾弃。

跟他妈一样,看不懂人眼色的货。

沈阔均从鼻子里哼气,“待会儿让张秘书注册个微博账号,发声明,积极承认丛捷的错误,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先把舆论平息,看看社会大众的态度,后续处理会方便些。”

罗凤芸看家里人都是向着沈丛捷的,还保他,沈疏那三言两语的攻击,落在她眼里只是个笑话。

沈疏脸色苍白,敛去身上大部分的凌厉,让他们看到他们想要看的——脆弱,成不了气候的模样。

一步步掉进他的绞杀陷阱里。

沈阔均不服老不行,挥了几鞭手就抖。

他坐一会儿就起身要去换衣服,正眼瞧着站如松的沈疏,这点倒是跟霍璇舟很像,宁死不屈的刚毅,他索性不看,只对旁人说:“行了行了都回屋,看什么看。”

一个跟着一个,串肉似的回了温暖的房子里。

门还是那样,在沈疏面前被摔上,震得雨幕抖三抖。

记忆也跟着震动。

人无法与阴影和解时,就是与自己对弈。

但他并不因此憎恨自己,生来,他本没有没错。

沈阔均对沈疏能忽略到什么程度,大概就是鞭子长达12年没用,在潮湿黑暗的环境里,发霉,颜色不知何年就斑驳了,操/起来就往他身上鞭笞。

菌尘四散,就在模糊视线的雨里,沈阔均打了一个喷嚏而已都在骂,又何曾在乎霉菌浸入开绽的血肉里的那般痛。

黑色的巨大帷幕,在乌云里的日落后拉开,暴雨灌溉的夜空,是湿润的绸缎蒙住了眼睛,越看越沉。

过了很久,屋里碗筷碰撞出烟火的人世间,他厌恶地背过身去。

沈丛捷开门,踩在扇形光影的边缘,看到眼前人劲壮薄宽的背部处的白衣被长鞭撕碎,露出条条猩红的肉绽,不免惊了一下,也感到了背后一阵刺痛。

他没勇气向前,却又逼着自己去看那样的残暴,“哥,我跟爸爸说了情,你来吃点就回去吧。”

屋里传来打麻将的热闹,片刻后,是沈丛捷小姨几个播放某部仙侠剧,片头曲开场,声音开得很大,有意掩外面的声音。

沈疏头痛欲裂,有些恍惚地转身,依稀见着个人影,便陷入黑暗中。

最后一丝光落进眼帘,偏暗的光束里,有一抹仿佛千里迢迢而来的急影,带着暖,抚上了他的眼皮。

那声音,仿佛是在山谷里的回声,涟漪似的在胸膛里打着圈。

环环扣进心弦。

——沈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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