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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堕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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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黑呼呼的东西从肥厚的落叶之下拱出来,周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阿狸迷茫地这里闻闻,那儿嗅嗅,忽然背上传来凉凉的触感,跟着身体就腾空起来。晴朗抱着阿狸去找救他们的术师,请他替阿狸解咒。

那术师见她抱着敌人的灵兽,感到十分诧异,但见阿狸似乎也无敌意,便依她所求了。

公孙襄理着身上的灰,大引导者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这次的偷袭很有可能和天浪城有关,但我们派去盯莫二公子的铁虎暴露了。”

公孙襄一顿,那莫二公子好像是叫莫唯吧?“他不是来与我议亲的么?”

“明里来说是这样。但也有一些人,打着议亲的幌子而来,想要的却不只是圣女夫婿这层身份。”大引导者颇具暗示性地停了一下,接着道,“我们在天浪城的眼线说,他家族内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大公子莫非出走,近来也到了雷皇一带,想是莫唯被打乱了方寸,等不到结亲的时候了。”

公孙襄敛睫细细地想了一想,雷皇对于此事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还不想和天浪撕破脸,但铁虎一暴露,就实打实地送了个把柄给人家。以往这些事情都是母上大人处理的,大引导者这回破天荒全说与她听,必然是希望她以圣女的身份给人家一个态度。

公孙襄苦笑一声:“若我态度不好,必将累得两城冲突。可若我好言安抚,人们都知道我平常不出面的,这样倒显得我十分中意他一般。那莫二公子有争夺钥匙之嫌,我私以为还是远远地躲开为妙。”

“圣女若不想与之结亲,只好把铁虎推出去了。”大引导者淡淡回答,“左右铁虎是城主的护法,对天浪而言不算敷衍。”

公孙襄望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难道就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牺牲一个铁虎,两城尚还相安无事,这便是最简单的办法。铁虎也自请去天浪。”

“自请去天浪?”

“不错。雷皇念及他的一片忠心,定会好好照看他的家人。”

公孙襄目光一沉,拉平的嘴角显示出不悦:“我是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

大引导者低首,缓声道:“圣女心慈,但身处您这样的地位,必须杀伐决断。今次只有铁虎一个,以后可能还有十个、百个,有些牺牲是难免的。”

“难免,那也要尽力之后再说。舍弃一部分人来达到目的,那是下下之策,我若做得毫不犹豫,也配不上这圣女之名!”公孙襄正颜厉色。

大引导者不由得怔怔将她一望。她从未如此坚定决然过,眼底的怒意被刻意作出的冷静掩盖,积蓄成一份恰到好处的深沉,使得她眉宇间隐透着威严。即使放过铁虎与雷皇素来奉行的冷硬手段不符,但大引导者竟觉得,这才是一介圣女该有的气魄。

大引导者感慨了一番,躬身请示:“依圣女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忙而有序的人群渐渐退场,金寒负手而立,许是先前被咒术挨到,颜色较浅的交领和袖口皆浴着淡淡灰渍。他看着小厮将一个死人抬下去,而千钧虽被紧紧按在地上,却拼尽全力往那边扑腾,嘴里大喊着“山槐”。

那块地已经被收拾干净,风尖沾着黑夜的气息进入鼻腔,在领口、指尖处流连,并不很寒冷。公孙襄的视线落向千钧,却只看到风中飘摇的青丝发带,一片苍凉:“找个由头把他放了。他那位会罹霜之火的朋友,一定会回到东家身边。”

大引导者迟疑着,“可万一他们的东家不是莫唯……”

“没有万一。”公孙襄神色恹恹。她虽因涉世未深,在许多事情上稍显迷糊,但好赖有大引导者的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故而在需要头脑清醒的时候又并非白纸一张。脑海中晃入一张张脸,千钧的,大引导者的,莫唯的,甚至连母亲的都有。这些脸虽然表情各异,却无一例外地越来越冰冷淡漠,仿若魔咒,在她心中撩起一团郁闷之火,“此事的来龙去脉,你们明明心中有数,为什么要我来做这个决断?不过是想试探我的手段罢了。”

大引导者沉默了一阵:“不错,城主大人知晓一切。但属下方才提的那些问题,也全是圣女要思考的。”

“我以前的那些侍者呢?”公孙襄环视周围,一干瑟缩的新面孔沉默地盯着土地,半边脸在火光的笼罩下,她突然问。

“他们保护圣女不力,已经被处理掉了。”

公孙襄抿了抿唇,提步向城主府走去。

“圣女想要做什么?”大引导者高声问道。

公孙襄脚步一顿,想了想,转过侧脸来:“多谢你的教导之恩,但让我对铁虎哥见死不救,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她踩着落叶厚重的沙沙声往前走,就着茭白的明月光,也没有让人指引。

她一路行来,想的是以前沐春台受训的时候,铁虎一有空就会搬着垫子坐到她旁边,勉强算是伴读。

沐春台种着一种轻叶树,天气好的时候,明媚又温柔的枝条仿佛都生出了小小的翅膀,随风飞扬。

不过为了不影响她,学舍的帘子都是拉起来的,屋里一下子变得封闭阴暗,不透光也不透气。桌上点着蜡烛,青烟缕缕,淡淡的蜡油香浮在空中,一抬眼,就看到大引导者严肃的面容,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她。

讲台上堆着许多竹卷,有雷皇的历史,兵法咒术等等,还有其他教具,她一瞧见藤条,刚装进脑子里的东西仿佛都要飞了!到冬天,四肢僵冷,藤条冰硬如刀,打在身上的伤口最难愈合,也远比其他季节要疼,不是自己跺跺脚就能克服的。

那时她年纪虽小,却直直地挺着背脊,努力地啃那些不甚明了的知识,听大引导者解说一件事背后的利益纠葛,把为什么要作某个决策、各人会有的反应一层层剖出来给她看。

或许是小孩子心性未经打磨,亦或许是她潜意识里的抵触,她做得并不好,每到考问环节都答不上来。然后大引导者就会点名铁虎,等他流利又准确地回答,再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说:“你看看人家!”

公孙襄不服输,她本该知道的东西,却在这上面失了利,由着旁人越过去,自觉惭愧生疚,就会卯上劲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引导者对付她很有一套。

有一次公孙襄好奇,问铁虎为什么次次来沐春台消磨时间——铁虎是城里当作护法特地培养的,家中自有私教,他已经独当一面,大引导者讲的那些,于他而言早就已经谙熟于心。

铁虎说:“上学嘛,要紧的是氛围!你现在还怕不怕大引导者了?”

“……我不知道。”

铁虎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其实是因为他有一次经过沐春台,看到她想要帮助一个人,却反而害人家挨了板子,那人身子骨本就瘦弱,二三十板下来竟致一命呜呼,大引导者命她睁大眼睛看着不许转眼:“你的失误造成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痛苦,以后做事情之前都要想清楚了,把他的下场记在心里!”

木板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此起彼伏,直到那人绝了气息,一场酷刑还在继续,生生地撑足了五十大板才肯停歇,由几个侍者把不成人形的尸体拖下去——为了让她好好记住。

殷红的液体从条凳上蜿蜒坠落,在凛风呼啸的冬日,渗入青石地砖,结成血块,看上去是冰冷的,毫无温度的,这真奇怪。

铁虎看到她一个人闷在那里,那或许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接受生与死的概念,伴随着风吹草折的撕心裂肺,年幼的女孩像是缩在笼子里失却了精气神的动物,整个人呆呆的,视线无法从那团褐红色上移开。她的三观面临着重塑,而雷皇只需要一个更听话的圣女,把她善良的天性想改变成什么样,就改变成什么样。

世道如此,强势掌理,善意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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