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地一声，摇曳的，微弱的，橙红色的火光自左情的手上亮起，驱散了可怖的黑暗。那火极妖异，似舞蹈般地摇曳在左情的掌间，一会儿伸得老长，一会儿又缩得胖乎乎极短的一团儿。

狐族的小把戏，附在狐火石上的长明不灭的妖火的种子。

“你…你不早用！”有人忍不住骂他。

“我忘记了。”左情淡淡道，声音里不见歉疚，倒是一股理直气壮的味儿。

是真的忘了。

他酗酒成习，脑子常年都是稀里糊涂地一团，忘了手里有这早年从狐妖这儿收来的小玩意儿，倒也不奇怪。

能记着才奇怪。

橙红色的火光下，只见满地的血。

两个年轻的弟子倒在地上，喉咙被撕裂了老大的口子，脖子几乎要断成了两截。他们的两只手鲜血淋漓，依然成爪状一上一下地死死抠在自己撕裂的喉咙上。瞧着…竟像是自己亲手撕的自己个儿的喉咙！

“什么时候阳城竟出了这样厉害的鬼。”有人悚然道，声音微微地打着颤。

太平的岁月已过了太久，上一次有横空出世的大魔已是千百年前了。当时的故事已成了传说，在一代代的口耳相传中逐渐被扭曲与美化。英雄金身不败，脚踩七彩祥云，邪魔满身染血，脚下尸骨堆积如山。

多少年了，年轻的修士们下山，与调皮的狐妖打闹，送不愿意离去的魂魄投胎，日子轻松惬意，收妖伏魔仿佛山上不间断修炼的小小插曲，更似在凡间的一趟小小的游玩。

怎么…也会有这样要命的鬼！

“我记得，书上说再厉害的鬼，也是怕烧了尸身，挫骨扬灰的。”魏宇道，橘黄色的狐火映着他长长的脸，光影变幻下青年的面孔仿佛鬼魅。

“是这个道理。”左情道，摇了摇头，“可这鬼的骨灰在哪儿，却是半点头绪也没。不要说天大地大，藏在哪里都有可能，就算他就埋骨在这阳城内，一时半会儿我们也找不出来。”

“天上天下，那么大的地方，也只有阳城突然出了事情，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只鬼和阳城有些关系呢？”魏宇继续道，声音平平地。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左情道，猫儿一般的眼睛微微地眯起，盯着身后这几个来自几大门派的弟子，“我若是记得没错，阳城乃是风静的碧春峰所辖之地，为何这一次却来了这许多人呢？”

五个修仙的大派，五座仙气袅袅的仙山，分别坐落在这片土地的五个区域。约定俗成地，各自负责所辖区域内的事情，很少会几个门派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执行同一件任务的情况出现。

几个人登时面面相觑。

“这个嘛，自然是有些要紧的原因的。”其中一个叫罗颖的道，“不过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是，是我不配了。”左情回嘴道，冲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他那个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好像他心里听了罗颖的话，有多少的不舒服，都要透过这个白眼表达出来不可。

“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千百年过去，很多东西都已经在漫长的时光里遗失了。”风静温声道，眼睛里带着点儿兴味地瞧着左情，“只知道是个很重要的地方，似乎埋着什么要紧的东西，具体的，却是谁也记不得了。”

左情忍不住在心里又是一个白眼。他就说这种重要的事情，应该用文字记载而不是非要口授！口耳相传这种事情，中间断个代，或出个什么不靠谱的玩意儿，这不一下就乱了套了。

“我就知道，不然也不会派的都是些没本事的三脚猫儿。”他脱口道。这话一出口，面前那几人又是脸色一变，险些又要发难。只有风静，似乎觉得左情的反应有趣儿，从来也不恼，只笑眯眯地盯着他瞧，眼睛亮晶晶的。

“言归正传，我倒是知道阳城百年前出过一只大鬼。”魏宇插嘴道，声音平平地。

“我家搬到黄义前就住在阳城，听隔壁的老嬷嬷说过这么个事情。”

“阳城以前，还不像现在是个通商的要处，那时这地方还很闭塞，人也排外得很，”他道，声音还是扁扁地，“有一天，从外地来了个逃荒的汉子，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流落到了这个地方。”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来的时候，一家四口都快饿得没了人样了。”

“他就在这城里没人要的空房子里暂住下来，靠做些没人愿意做的脏活儿累活儿赚些口粮。他老婆也帮着做些缝补浆洗的事情。”

“过了些时日，他们攒了些钱，也收拾了屋子，一家人总不像刚来时那样风尘仆仆地了，大家就发现这人的妻子虽是个普通农妇，却生得异常地漂亮。长期的饥寒交迫，不但没有减损她的容貌，反而使得她举手投足都带上了些弱柳扶风的娇弱的气质，看得更是使人怜爱了。男子是个粗人，帮着人家做苦工，偶尔也有三四天不着家的时候。那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媳妇并两个孩儿。”

“他们本来就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家里又穷困，这妻子的漂亮反而成了祸害，成了城里不少老爷们心里肖想着的香馍馍。”

“这有钱人家的小姐，生得漂亮是锦上添花，再好没有的。这穷人家的媳妇，过分美貌却可能成为灾祸的根源。”

“事情总是从小事儿开始的。一开始只是城中的混混儿在门口说些胡话，后来又有人走过时趁机摸个手儿，掐个脸儿，占个小便宜的，再后来就越来越不像话，动手动脚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晚上，就有一个住在隔壁的二流子趁着男人不在的时候，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在黑暗中奸污了妻子。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渐渐地传开了，却并没有使得做恶事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是为心怀邪念的人开了一道窗，好像妻子既然能被一个人侮辱，那就也能被更多的人欺负。”

“这当然是没有道理的，可做坏事的人多了，是非便颠倒了过来。风言风语中，是妻子耐不住寂寞，也图人的钱财，主动勾引的男人。她的美貌惊人，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滋长得快得惊人，恶毒得惊人，人人都道城里有个不守妇道爱到处勾人的小媳妇。”

“被强迫侮辱的妻子，反倒成了水性杨花勾引男人的娼妇。”

“这个妻子念及他们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容身之处，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铺的孩子，一直强忍着不愿意告诉丈夫。等丈夫偶然发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城中居然大半的男人都与妻子发生过关系。”

“但他们一口咬定是妻子主动勾引的男人。这些男人的妻子也帮着自己的丈夫，以恶毒的语言侮辱无辜的妻子。她们不恨背叛自己做下恶行的丈夫，却发狠地恨着无辜的妻子，嫉妒她的容貌，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愤怒的丈夫与这些流氓厮打起来，却寡不敌众，竟被活活地打死了。”

“他带着怨气和愤怒被人打死，死后化作厉鬼，头七回魂的时候，在城里大杀四方。”

“头七过后，他的魂魄也不愿意放过仇人和仇人的家人，时常作祟，取人的性命。”

“不堪其扰的阳城百姓后来寻来做法的高僧，但丈夫的怨念太深，无法超度，和尚又念及他的过去实在悲惨，要打得魂飞魄散着实不忍心，便在他的尸骨周围布下法阵，将他镇压起来。”

“你的意思是，现在作祟的就是这个丈夫的鬼魂？”

“我不知道，只是要说阳城中有什么恶鬼，这便是我小时候听过最广为流传的故事了。”魏宇道，“传说那丈夫的尸骨所埋之地，就是后来城中大觉寺之所在。”

“直到现在，还有人说，大觉寺的附近，若在晚上听到有男人嘶哑的哭声，便是那位丈夫又在为自己无辜受辱的妻子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