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太阳是一种不刺眼的，带着橙光的红，照应得天边一片红里透金的云霞。半天金红的云霞天光外，是微暗的，暗蓝色的天空，仿佛薄薄的一片，透着些许寒意。

左情倚着门，看着外边的天，微微有些愣神。

洗去了满头满脸的污秽，露出了一张白净清秀的面孔。他少时天赋极高，早早修出金丹，身形面容便维持在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

他虽然脾气极差，成日酗酒，但却长得一张极可爱乖顺的脸，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眼尾略略上挑，鼻子秀气挺直，嘴唇略有些厚度，唇珠饱满。他长期的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地，身体是极瘦削的，穿着的青色碧春峰弟子的常服显得有些宽大，领口微微地敞开着，露出脖子上挂着一只银子打的长命锁来。

若不去看他双手上那些大大小小长短深浅不一的伤疤和粗糙带茧的指腹，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出来游玩。

干净的，带着馨香的衣服，宽敞的舒适的房间…外头安安静静的，仙山上绿草幽幽，黄白的小花生点缀其间，树高而冠大，在地上落下一片片的阴影。

如此静谧，如斯美妙。

有多少年了呢？在破旧的危房中过夜，睡在杂草，破布和烂棉絮之间，喝着打来的劣质烧酒抵御冬日的寒冷，吃快要变质的肉干和烧饼馒头果腹。

他呆愣愣地，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阿曼安静地立在他的肩头，黄昏在乌鸦漆黑的羽毛上落下火一般的金红。

“左道长。”风静抱了一只肥猫从外面走来，身后跟着两个青衣的女子，手上捧了些饮料吃食，想是今日的晚饭了。

之前在阳城中遭遇恶鬼，事态紧急，尚不觉得，这时回了碧春峰，便能发现风静这人言语姿态间多有一些肆意风流的姿态，似什么都不在乎，却又没有那种全无所谓的疏离与隔阂感，他依然是温和的，像一壶暖酒。

左情脸色一黑，只觉得脖颈间长命锁的重量似乎格外的沉。

“粗茶淡饭，委屈左道长了。”风静道，自顾自落了坐。那只巨大肥胖的黑白相间的猫趴在他的腿上，脖子上挂了只银子打的小铃铛。那银子在天光下奇异地微微泛了些粉。

“风峰主何必如此客气，”左情道，语带讥讽，“我带着这非风峰主不能解下的长命锁，去哪里还不是风峰主一句话的事情。”

风静闻言，似有些尴尬，低头摸了摸鼻子。

“乃是权宜之计，”他温声道，“当时情况紧急，非如此不能服众。”

“此锁铸造时混入我的心血，因此无论在哪我都可以感应到，”风静道，“左道长在碧春峰可自由行动。”

“过一阵子，待事情清查了，左道长自可离去，”他道，“我必亲自解下道长项上之锁。”

左情闻言，冷哼了一声。

“左道长之前与那蒋元交手，也受了内伤，趁这段时间在这里将伤养好，岂非很好？”风静柔声道，“我这里衣食住行，绝不会亏待了左道长。”

“你若真的信我，为何不现在就解了这锁？”左情冷冷道，全不买他的账。

“左道长的性子，我怕一解了这锁，再不愿意留在这里，立马就要走的。”风静笑眯眯道。

“那你要审我么？”左情道，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挑衅似地看着风静。

“来尝尝这个。”风静却不答话，只夹了一筷子碧青的炒菜到左情的碗里。他怀里那只肥猫一双上挑的猫眼直愣愣地盯着菜瞧儿，小粉舌头忍不住伸出来舔了舔嘴巴。

左情有些无语。他吃了口菜，菜倒很新鲜，虽是炒素，并无肉味，却鲜香入味，满口清爽。他撇了一眼风静，心里觉得真是碰上了个怪人。又要拘着他，又不审他，却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倒像往家里请了个大爷。

“我听你说以前见过我？”左情又道，“敢问风峰主何时见过我来？”

“左道长客气了，叫我风静就可以。”风静道，“左道长不记得倒也正常，百年前的往事了，我当时只是毛头小孩一个，既不突出，也不扎眼，混在一群小子里头，匆匆与左道长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那你叫我左情就行了。”左情也道。他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做事情说话最是直接不拘礼数的。

“左情，”风静就笑眯眯地，嘴里慢慢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他天生一张温和的笑脸，嘴巴一笑，眼睛也是弯弯的，看得人心情也同他一起舒畅起来。

左情点点头。他原本就不是记性特别出挑的人，尤其记不太住人的脸和名字。这些年受了好大打击，又是酗酒又是昏昏沉沉风餐露宿，记性越来越差，原本记着的事情都有好些想不起来的，更不消那些原本就不太记得住的事情了。

大概确实是在以前见过风静的，只是他忘了。

“话说回来，阳城中那鬼自称叫蒋元，好像认识你。”风静道。

“我…”左情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干涩。他是不惯说谎的，“我也忘了。”

他有些心虚，眼睛不敢直接去看风静，只装作低了头去夹菜吃。

“那你是为何去的阳城呢？”风静又道，他倒似乎没发现左情明显的心虚，语气还和之前的一般。

“之前救过一个鬼附身的女人，她男人听说阳城出了事情，托我去看看。”左情道。

“我总觉得有些巧合。”风静就道，“你云游四方，怎地就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到了阳城？那鬼就正巧还认识你？”

“我一穷二白，一没钱二没身份，难道还有人算计我不成？”左情皱眉道。

“若是刻意为之，后续必然还要找你。”风静就道，“不妨守株待兔。”

“你想多了。”左情冷冷道，“不会有人来找我的。”

他流落人世两百余年，何曾有人来寻过他。是他命硬，无论如何死不掉，不然怕是死了，也无人知晓。破席子一卷，给人丢到乱葬岗上罢了。

“我们等着看看便是。”风静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