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诽几句后，凌之妍调整了坐姿，环视众人。
他们多数是后宅仆役，有男有女，都看着面生，既不是太妃那里的，也不是他们凌霜院的。
凌之妍打量这些人时，他们也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凌之妍。
白嬷嬷找到他们的时候就说过事情与鬼影有关，方才见赵达进来，他们还以为此事会由郡王亲理，但现在主位上坐着的是凌之妍。
事涉后宅，由王妃出面也很合理，但她真能料理得好？
她才嫁进来几天？
可别小看这回闹鬼影的事，白嬷嬷都带着人捉好几回了，有成果吗？
没有。
哎，看来今天又是白折腾，不如回去烧烧香。
“赵将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凌之妍侧头问赵达，东西都是刚才在来的路上吩咐好的。
“回王妃，都备好了。”赵达道。
“把东西搬进来，教他们站成一列，咱们开始吧。”凌之妍道。
“是。”赵达恭敬道，立刻指挥手下兵士动作起来。
赵将军竟对王妃言听计从？
有几个熟悉赵达的前府仆役颇为震惊，被兵士指挥移动时，偷偷交换着眼神。
要说赵达，也算颇有来历，他与赵太妃同出赵氏，勉强能算得上郡王的母家亲戚。寻常来说，他这身份自然会与赵太妃那里密切些，可这人是块木头，除了郡王殿下谁的面子也不给，连谢相都被他当众怼过数次。
众人顺从兵士们的安排站好，原本偷偷打量凌之妍的目光迅速敛下。他们是有些傲气，但不是蠢，王妃能得赵达言听计从，依仗的是什么？
能是什么！
此事虽不是郡王亲理，但这位刚进门的王妃，恐也不是能轻忽得罪的，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待所有人站妥，一张高案也被抬到凌之妍跟前，上面陆续添置笔墨，又铺上了写字的绢帛。本来凌之妍是想将人分为几组，分别询问记录，可奈何她身边的侍女和赵达的兵都不识字，赵达又推说不通文墨，只好由她亲自动笔。
这张书案也好高。
凌之妍在绢帛上画了一条长线后，放下笔，犹豫再三，道：“挽秋，再去取一张脚榻来。”
平日用凌霜居的眠床、食几时倒不觉得高，但今日不管坐秤还是高案，都格外明显呢。
赵达的人很快从凌霜居取来脚踏，凌之妍让他们把东西放在书案下她站立的地方。
站在脚榻上的话，高度正好。
但是真的好像身高不够的小屁孩，丢死人了。
她的身高明明是平均水准。
都怪江洄。
凌之妍无声嘟囔，郁闷地站上脚踏。
在来的路上，凌之妍就已经盘算好了询问重点。
鬼影神出鬼没，要抓住它必须进一步了解它的特征、习性，但此事闹得太大，许多无关的事情也都被归了进来，导致信息庞杂，难以厘清。
所以她决定从几个方面归类所有目击者的答案，从中找出高频的，剔除离群值，如此大约能窥见鬼影的活动路径，以及主要特征。
白嬷嬷带着最后几个人赶到时，问询已经开始。
空院里聚着五六十人，皆是她从各司搜罗来的目击者，其中不乏有些品阶的，却不想同聚一处时能这样安静。
凌之妍站在上头，落笔于绢帛，挽秋和闻冬一左一右，替她询问排在第一的目击者。
一人问完，下一个立即补上。
与此同时，白嬷嬷也注意到了持刀站于一旁的赵达，也颇为震惊。她倒不惊讶江洄肯将赵达调来，而是没想到凌之妍能考虑得这样周全。
如果太妃知道自己儿媳这样能干，肯定也会欣慰的。
傍晚时，问询终于结束，凌之妍的绢帛几近填满，因她遇上相同答案时便会在该第一个记录上直接划一笔‘正’字，各项问题的高频答案也已一目了然。
花园。
亥时。
衣袂飘飘。
长发戴钗。
速度奇快。
大约是个会功夫的女鬼。
目击者中有一人形容过鬼影的身材，不过用词过于直白，被赵达的人丢了出去。
只是不知道这女子常常往来于王府是为什么，王府里近期并未丢失什么东西，婢女们也没有遭到过骚扰。如果是女鬼，大约不会找婢女？
可小厮们也没说什么呀。
目击者们都已经回了各司，凌之妍叫来赵达和白嬷嬷，给他们看布帛上的表格。赵达和白嬷嬷都没有见过这种形式，解释一番后才恍然大悟。
赵达大赞：“这形式好，往后在军中也可效仿！”
白嬷嬷也赞赏地点了点头。
有了凌之妍的表格助力，赵达又通晓埋伏、抓捕之事，后续方案很快便讨论妥当。动武之事自然由赵达完成，白嬷嬷要回益寿堂跟太妃回话，安排好后，凌之妍这个主事反而闲了下来。
她留下挽秋协助赵达，替他周全与内院各司的协调工作，而后便带着闻冬回了凌霜居。
先小歇片刻，再用晚膳，然后静待赵达的抓捕结果就好。凌之妍欢喜地又查看了一遍系统任务界面，草莓种子很快就是她的了。
……
黄昏余晖中，白嬷嬷离开凌霜居旁的空院，正要往益寿堂去，却见一个小侍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差点一头撞进她怀里。
“站住。”白嬷嬷叫住那名侍女，“你哪个院子的，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小侍女衣着素朴，一瞧便是内院的低等婢女，此时她眼尾含泪、神情紧张，见了白嬷嬷也不晓得行礼，竟愣在当场。
若在夜里，白嬷嬷定怀疑此女做了违背主家的事，可如今天还没黑透，再蠢的人也不至于此时犯事。
“你跟我说，你这是要去做什么？”白嬷嬷问。
“我……我去……”小侍女嗫嚅半天，仿佛终于想了起来，着急道，“总管要咱们去请典医丞，姐姐们都忙，让我去，我……呜呜呜呜……”
小侍女眼眶一红，哭了起来。
“你说的总管可是李总管？”白嬷嬷又问。
小侍女红着眼，抽噎点头。
她只是一个洒扫院子的粗使婢女，别说是请典医丞，她连去典医署的路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去了那里该怎么做，但院子里已经彻底乱了，没人有功夫教她。
“可是郡王生病了？”白嬷嬷神情严肃起来，凌霜居是李良知在管着，平日里一向有条不紊，今天竟乱到要一个粗使丫头去请典医丞？
“我不知道。”小侍女低声道，她都不知道郡王长什么样。
白嬷嬷见她如此，知是问不出什么，立刻派了跟着自己侍女领她去典医署。之后，她本想掉头回凌霜居看个究竟，但转念一想，又往益寿堂赶去。
……
凌霜居里，李良知已经火烧屁股。
“王妃，王妃您不能进去。”凌之妍刚到凌霜居门口，就被几名侍女拦住。
“为什么？”凌之妍不解。
“这……”侍女们也不明所以，只能呐呐道，“是李总管的吩咐。”
李良知？
那就是江洄的意思咯？
她给王府捉鬼影，劳心劳力，他竟然这么对她？
“让开。”
拦路的侍女们本就有些胆怯，这时被凌之妍的气势镇住，都有些不知所措。
趁着这个空档，凌之妍略一侧身，便带着闻冬闯了进去，一路畅行无阻，直到西厢门外。
“李问舟呢？李问舟怎么还没来？”李良知恨不能跳到屋顶上去。
“你找典医丞干嘛？”凌之妍提裙走上台阶，西厢的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李良知在门口跳脚。
“王……”李良知吓了一跳，脸色煞白，“您怎么进来了？”
他不是叫人看着门口的吗？
几个侍女果然不顶用，所以他才劝殿下不要回来，梅香阁那里有赵达麾下的亲兵，让他们守在外面多好。如果有可靠的人守着，他就可以亲自去请李问舟了，而不是像现在干跺脚，连个靠谱的人都使唤不到。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凌之妍道，“江洄怎么了？”
“这……您也不能直呼殿下名讳呀。”李良知道，不过他只敢小声嘀咕，并不敢真的惹恼凌之妍，“殿下在里面休息，小的正想叫李医丞来请个平安脉。”
“说真话。”凌之妍道。
侍女拦门，李良知跳脚，江洄在房内静悄悄，这一切都不合常理。凌之妍又不是傻子，也不爱装鸵鸟，既然让她瞧出来了，她必然要弄清楚。
“……”李良知捂住自己的嘴，又瞄了眼西厢，好似在说是殿下不让他讲。
“江洄生病了？”凌之妍试探道。
今早见江洄的时候，他手指似在抽筋，跟那有关？那会儿李问舟也在，还与李良知有所争执，大约真的是江洄身体不好。
“李总管，能让我进去看看他吗？”凌之妍问。
“这……”李良知额角生汗，“您还是直呼小的名字吧。”
她喊殿下都是直呼名讳，偏偏称他总管，这怕不是折寿的。
“李良知。”门内传出一声低语，“让她进来。”
凌之妍从未听过江洄这样低沉的语调，他要么冷淡、要么戏谑、要么扯开嗓门大喊，但刚才那句话，仿佛被抽干地基的大厦，轻轻一碰就会倒塌。
“借过。”凌之妍拨开李良知，推门进去。
门关上，西厢内室的珠帘低垂，江洄却未如凌之妍所料那样躺在床上，而是屈膝蜷坐在脚榻上，他抬眸，右臂支在膝头，阴影挡住了下半张脸，只有发红的双眸教人悚然。
“抱歉。”他的声音虚浮，伴着低喘，“孤没力气，你过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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