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
谢枭霎时懵了，两眼圆瞪看着眼前人。他脸憋得通红，嘴里“你”字说了半天，迟迟没蹦出来后文。
倒是亏了站在他面前的人格外有耐心，只一双乌眸静静注视着他，既不接话，也不打断他。
谢枭被这么一等，竟奇异地冷静了些，经太多事和暑热摧残的大脑稍稍一动，立马理清了下面的说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叫舌头也做好准备，不要在讲话时因紧张胡乱绕在一起。
“可是，师父在教我这套步法之前就告知过我……他说，他教给我的都是我们莲花山的秘传，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难不成……”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
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可能性似的，谢枭的眼睛睁得比原先还大了几分，里头闪着光，他看向了身前的江沐礼。
比起他“发现真相”的激动，江沐礼此时要平静许多。
早在认出谢枭使出的步子时，他就料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可能与天师府有些关联。这也是他没有回绝对方要来家里看看的请求的原因之一。
他预感到，想要追寻师父的下落，莲花山绝对是个必去之地。而眼前的少年则是个非常合适的打入天师府内部的切入口。
“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莲花山看看……”
江沐礼的颊边泛了红，神情却愈发认真。
“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说。
谢枭顿时只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朝自己压过来，骇得他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那么客气！”
因为话说得急，还差点被口水呛到。
谢枭稍稍缓了缓，顺下一口气才继续道：“而且这事也简单，我师父就是现今莲花山资格最大的那批人，弟子名册也在他手里，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帮你问问……”
江沐礼没想到最困扰自己的事居然能这么简单的得到解决，登时眼睛一亮，嘴里不忘诚恳地向少年道谢。
对此，谢枭表面状似颇不在意的摇头，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他的身体反应却不像他所展现出的那般豁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红色浮上了谢枭的脸蛋，并向四周蔓延，悄悄攀到他的耳朵根。
不难看出，这位少年仅面上谦虚，实则心里还是暗爽的。
但这不妨碍什么。
谢枭掏出随意放在裤兜里的某大牌今年的最新款手机，滑动屏幕，在通讯录存储的一堆联系方式里翻了好一会，终于找到备注是“臭老头”三字的联络人。
电话打了过去。
下一秒，能震碎人耳膜的劲爆的摇滚乐响彻于这片安静了三年的地界上。
“靠！”
谢枭惊得爆了句粗口，险些把手里的黑色板砖像普通砖块一样扔出去。
好在理智及时上线，谢大少想起了这手机是本月新发售的，他托人多加了三千多才提前买回来的新鲜玩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谢枭一边看面前人神情，一边表达歉意，还要分出点注意摁着音量键调小……于是，短短几秒，他额头上就蒙了一层水光。
他实在太过紧张了。
谢枭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尚还想不清楚原因。
分明之前在上学的时候，类似这种的显眼事他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过多少，可没一次跟今天似的，脸能臊得通红，手心都出了汗。
谢枭猛地又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正活蹦乱跳的心脏。
手机还在拨号。
渐暗的屏幕映出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谢枭看到了蒙上一层灰色的“挂断”按钮，也看到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很蠢。
他忍不住骂，嘴巴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屏幕彻底黑下去了，照见少年更清晰的面容。那双本是呆呆睁着的眼便情绪一转，其中透出些恼意。
但当“无人接听”的通知被万年不变的女声念出，谢枭双目中显露的恼却不见了，或者说，他脸上的表情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五官状态定格在了某一瞬。
空气好像也凝固下来，周边为之一静。
“我…我师父他……”
不知过了多久，江沐礼对面的人才有所动作。他发现他涨红了脸，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他好像现在有事…我过一会儿再帮你问一次……”
谢枭其实比他高很多，这会儿子却是低头垂眼，从下往上看他。黑瞳湿漉漉的，很像趴在人脚边祈求抚摸的小狗。
江沐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般“如临大敌”，他只觉得这人紧张得过了分。
谢枭此刻也是搞不懂自己的所作所为。
后来，要在许久之后，他某一天去回顾往日岁月，想他和江沐礼的初见，回忆起这一幕才明了。
很简单的，他不过是不想他失望。
他总是害怕辜负他。
但是现在，场上只有同样懵懂的两个少年。
“无事的，你愿意帮我，我就很感激了。”
江沐礼轻轻摇了摇头，朝着他道，语气温和。
说话人是劝慰的意，落到他想劝慰的人耳中反倒达成了另一种效果。
谢枭本来只是不好意思，经他这么一说，愧疚情绪立马充斥了心田。
谢大少爷看着眼前“衣着褴褛”又“家徒四壁”的少年，脑袋一热，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要不然…你到我家去吧！”
一时间，房间里仅余了呼吸声。
……
意识到自己所言之荒谬，谢大少急得后背冒汗，原先能言善辩的嘴变得笨拙无比，一会磕磕巴巴的说什么“去我家更方便行动”，一会又解释“这地方一时半会应该住不了人”，后面又劝江沐礼不要委屈了自己……
可谓是生搬硬套，能想到啥就说到啥，毫无逻辑的死命往一个方向扯，连他自己听了都心虚不已。
谢枭脑门的汗流得更多。
但江沐礼却在很认真的听。
这一点是谢枭后面稍稍冷静下来发现的。
他还发现，江沐礼除却一双过分漂亮的眼，还生着长而浓密的睫，眨动起来，像是振翅欲飞的蝶。而微一垂落，下眼睑处则会多出小片淡淡的阴影。
在他胡言乱语的时候，那两只蝶很少展翅飞起，它们多像蜻蜓点水般极快速地落下扬起。
江沐礼在认真的听他说话。
谢枭意识到。
眼前的人很有耐心，很礼貌。
一直如此。
“所以…所以，我想说要不要去我家……”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拒绝。
谢枭伸手揉了揉鼻子，掩盖现下的无措。
“我会自己找个地方住的……”
应该也住不长久。
江沐礼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就被脑子里灵光一闪没控制住嘴的的谢大少爷激动打断。
“…我现在也在外面住，你一起来吧！”
也不等他回话，立马就把酒店名、地址，甚至房间号都和盘托出。
“而且…我可以跟汪力那小子说，就说你是我找到的强力外援。到时候，你一分钱都不用花，他会请你住！”
“那酒店就是他家的产业之一，所以其实他也不亏，就相当于…白嫖了俩高手帮忙……”
谢枭后来补上这句，脸上神色颇为愤懑，显然对于好友这番“不厚道”的行为很是不满。
听完后，江沐礼没有立即表态，他敛着眸细细思考了一会儿。
“你之前说，你怀疑你朋友的家发生的事情跟安家红楼有关系，是有什么依据吗？”
实在由不得他不在意。
师父带他到这小镇之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安家红楼，而师父消失之后，他见他最后一面也是在安家红楼。
江沐礼不甚清楚安家红楼的过往，但能隐约窥见在这建筑的背后有一张大网，收束着一些他目前尚未得知的怪异之事的始末。
“我是顺着线索查的……”
谢枭把他来到这镇上之后所做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跟江沐礼描述了一遍。
“…总之，它们都指向这个地方。”
“但是，我去了一趟却无有所获……”
江沐礼不禁蹙了眉，面露沉思。
他当时也在场上，亦是有意留心了周边，可同样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而且，这已是他去那地方的第三次了。比之谢枭这个外来者，他对周围环境的熟悉程度要强上不少，对一些已发生的变化的察觉更是敏锐。
“不应该…如果有强大鬼物，我应该能第一时间就发觉……”
江沐礼这话说得笃定。
他很少如此咬死某事，不留余地。
也很少这样“不谦虚”。
但此话绝非发自骄傲，想炫耀什么，或是彰显自己的强劲实力。
事实上，对周边是否存在鬼物，又存在什么级别的鬼物的察觉，本就和个人实力无关，一般来说，与之最直接相关的应是在场者的经验和体质。
江沐礼经验不多，倒确有特殊体质。
他命属极阴，天生的对鬼物敏感。
这种体质百年或许一遇，往常都是女子所有。
古籍有记，凡此命格者皆是容色倾城，气质飘渺不似凡间人。还会生有极高的修道天赋，悟性甚好，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但人为阴命总是不好，且不说血液遭邪祟觊觎，容易被鬼物缠着被拉去配阴婚，就说这体质又实在是尚好的炼丹炼器材料，所以有相信长生之说的人也怀不轨之心。
江沐礼幼时就常丢魂，有段时间实在丢得次数太多，不仅痴傻了阵子，还发了场高烧。
醒来后，便是他这个孩子都察觉了不对，他问师父原因。
师父没有瞒着他。
于是，此后，江沐礼知道了自己有个非常麻烦的体质。
“你这体质，先前有记载的持有者都是女子…在你身上，我也不知是福是祸。”
江沐礼记得师父说这话时的眼神，他的眉宇间再次显露出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
“…也好也好。”
他好像又释然了。
他祝福他的徒弟像命格所显一般，平安富贵，好好过这么一辈子。
虽然，他知道不可能。
江沐礼的命看不准，他的命也是。
他们修道之人的命都看不准。
……
江沐礼不喜欢自己的体质，它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但是，它确实也给予他一些天赋。
比如，他现在就可以笃定，安家红楼里没有厉鬼。
“陈歌可能有危险。”
江沐礼突然说，惊得正想事的谢枭抬眼看他。
“安家红楼的风水有问题…可能有阵。”
“你之前不是说，我进去时运气好踏在生门，一下子把阵破了吗？”
谢枭还是不解。
“不是我师父留下的阵，是风水大阵。”
“以周边山脉为势，以水流为气，再合以地势…稍作施为，便能形成一处风水局。”
“我们之前光顾着安家红楼本身了，关键根本不在那里。”
江沐礼理了理事情的始末，此刻，他的思维无比清晰。
“那…那我们怎么办？”
谢枭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不免慌乱。
“去你住的酒店。”
江沐礼背上了行囊。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持续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