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歌一声惨叫后,直播间的流量倒是迎来了个小高峰。
满屏的“骗人的吧”“主播这么搞不怕被封吗”“装神弄鬼”一类的主流声音暂且不论,真有一小撮较真的人反复观摩四周画面,企图发现有关他们话中提到的“鬼”的踪迹。
于是,便有个细心的幸运儿眼尖的瞥到了。
「右上角!」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出这三行字。
期间,手机自带键盘的字母被他摁错几次,他也与屏幕另一头的被水泡肿的男人的脸来了个对视。
那一刹那,时间好像被无线延长,“点”被拖拽成了一条直线。
这位大半夜寻刺激的某大学生瞬间僵住了身体,冷汗从他额头冒出,同时,一个荒谬的念头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鬼,不会能看见我吧?
鬼能否看见他,目前尚不可知。
但是其他观众是看见了这条评论。
原本,像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在陈歌的直播间是不会引起任何波澜的。可此刻,在线人数及留言数量都有所下降,有不少的人也在“寻”鬼,便将它意外突出了。
一串的问号跟着冒了出来,不断有人问到底在哪。
「一…一张脸,刚刚……」
他的手还是颤。
这位受过多年良好教育的未来社会种子鼓起勇气去原先的那块看了又看,才确认那仿若虚浮的神色呆滞的男人的五官已是不见了。
一时间,他不禁有些恍惚,开始怀疑刚刚所见是否是一场幻梦。
可惜,暂时没人能为他解答。
这场发生在直播间里的声势浩大的遇鬼寻鬼事件主播陈歌是顾不上关心了。
他正忙着接过由江沐礼好心赠予的,交给谢枭递来的一张黄符,效用是驱鬼。
到手后,陈歌自进门后就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苦大仇深的脸上眉头也舒展开。
他几乎是算得上是从半空“夺”过来,紧接着便迫不及待地将纸攥在了自己手里,生怕晚一步就丢了小命。
谢枭看他如此急切还愣了愣。虽然他此前一直听陈歌说怕鬼,但他这种天生心思大条,老被师父嘲“莽夫”的人实在难体会他人细腻的情感。顶多是留有一个概念——哦,陈歌害怕鬼。
不过谢家大少是个好人。
瞧见陈歌恐惧得仿佛下一秒便能仰头倒过去,他当即便主动提出了两人交换位置,由他在后头负责殿后。
“没…没事。”
陈歌已经缓过来了,面色较先前红润不少,他的理智便跟着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就又惦念起正进行的直播事业,决心要为观众呈现最好的直播效果。
“你…你走前头,我有这…这符,我也不怕了。”
谢枭刚要应,却先被江沐礼抢白了。
“你们尽量在院中活动,我观察过四周,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
后头两人均是一懵。
谢枭更是连到口头的对陈歌的关切话都忘了,询问江沐礼的句子脱口而出:
“那你去哪?”
“我去后头看看。”
少年微偏了偏头,鬓边碎发在月光下于颊旁投出可爱的阴影。
“这些鬼物好像都是在围绕一个地方移动,古怪可能就在后头。”
“我…那我也去!”
几乎是不假思索,谢枭的话从嘴里吐出。甚至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他都未完全回过神。
不是理智,不是情绪,是一种直觉,一种本能驱动他。
和江沐礼在一起。
这一念头不经考虑便被大脑采纳。
谢枭没有时间去过多回味,或是诧异。
没有多久,他身后陈歌的意思也冒出头。
“那…那你们都去,我也去……”
“我…我一个人在…在这…挺无聊。”
不愧是干了一段时间直播的,他头脑灵活,口吃伶俐,语言无需过多包装便体面。
三个人即刻转移阵地,穿过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恭敬地绕行已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数排灵牌,从旁边侧门来到了目的地。
甫一迈过门槛,难以形容的阴寒之气便朝他们齐齐压来,挤得人胸腹空气少去许多,直觉难以喘息。
月光冷冷照着地面,一棵不知品种的高大树木已然枯死,干瘦萧条的枝干无力垂下,有几根散落在其底的井旁。
“我…我听说……”
陈歌咽了咽口中的唾液润了润嗓子。面对如此情形,他高超的搞笑天赋因内心的恐惧无法发挥,根本耍不出什么宝,只能靠着说话给自己壮壮胆。
“安家红楼之前…就死过一个女人……”
“好…好像还是新婚当天,穿着红嫁衣…投的井……”
说到这里,他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也颤得跑了几个语调。
“你…你们说,不会…不会就是……”
后面的内容未能再继续被他阐述。
院子里突然起了阵风。
“嘭”“嘭”两声,枯树摇掉了两根枝桠。
在高速下坠的过程中,棍状物模糊了具体形态,人肉眼只见一道接一道的黑影晃过,不偏不倚地就正好落进了井里。
陈歌身体一震,表情陡然僵住,嘴型定格,不敢再继续说任何话。
“不是。”
反倒是江沐礼出声。
“那个女人没有死在井里。”
“她是先被绳索勒死后,搬过来,抛到了这井中。”
“那晚确实是她的新婚之夜。”
阴风又起了一阵。
陈歌牙齿打架,抖如筛糠。
“你…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江沐礼没有立刻回答。
他六岁那年,来到这小镇后,第一个迈进的建筑就是安家红楼。
那时,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有赖于安家红楼特殊的格局,泡在井中的尸身被打捞上来后没有腐烂得只剩白骨,仅是面容被水泡得面目全非,五官模糊,无从分辨年龄罢了。
那尸主游离于外,化作厉鬼的魂倒还保持着二八模样,着一身与生前身体完全相同的红色嫁衣。舌头在攻击时会伸得老长,脖子上又明显的勒痕。
江沐礼还记得师父便是由此推出少女的真正死因的。毕竟,她已化作厉鬼太久了,久到一腔怨念将她变成了胡乱攻击的杀人狂魔,久到她忘记了自己生前的不幸,也忘记了为何不甘。
她做下了许多恶事,兴许违背她为人时的品性。
按理说,这样的鬼物当然是该“杀”。
但魂飞魄散实在是这世间最残忍的法子,所以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没有人会选择这条路来解决问题。
他师父江明非当时便是念着她生前被害有苦衷,放她一马,写了封信向地下说明,让该负此责的鬼差定夺去了。
那是他六岁时候的事情。
他第一次看见另一个“世界”。
距离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这个故事说来很长,江沐礼不愿在危险快临近时耗费精力说明。
“因为她的尸身是我师父收敛的。”
一句话轻轻带过。
言尽于此。
“你…你师父……”
陈歌震撼了。他直觉少年的师父也一定是个极其厉害的人。
但他想问的话仍旧没能问出口。
有什么攀住了他的脖子。
凉,滑,很古怪的触感,像冰,又像黏糊糊的东西被晒干。
陈歌下意识地慢慢的低下了头。
呈现在他眼中的,是泛着光泽的白色长条状物体。
——一条属于人的胳膊。
女人的胳膊。
陈歌身上的录像设备在那一瞬间爆裂开来,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无一幸免,也毫无征兆。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周围的一切变化好像成了慢镜头拍摄的产物。
他看见江沐礼转身,衣角被风轻扬起,发丝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运动轨迹。
他看见他睁圆了眼睛,几乎是面部神情改变的同时,少年自然垂于两侧的手便抬了起来,十指一圈,速度极快地结了个法印。
一道黄符不知怎的就突然从他指尖冒出,仅是一抖,轻飘飘的一张薄纸便发出一声脆响,绷得如木尺般笔直。
而后,陈歌便瞧着符箓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朝自己的方向飞射过来。江沐礼也动身,宽大的衣衫被风吹鼓,步履轻盈得似山间小鹿。
但是威胁他生命的“人”的动作要更快。
一股力度紧紧捏住了他的喉咙,对方不闪不避,双脚从开始就没有挪动分毫,一直立在原处。
先是伤及骨头般的痛楚,身子很快一轻,像是腾空,后面迟来的钝痛感笼罩四肢。
陈歌昏过去前的最后一幕,所见是江沐礼已与阴他的家伙交战在了一起。
那“人”穿了一身天青色旗袍,黑发用玉簪盘了个发髻,仅瞧背影应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于此,他的思绪彻底中断。
陈歌昏死了过去。
谢枭听到沉闷的响声回头,就见到这一幕。
他的大脑迟钝的运转,试图理清当下的情况。
明明,半分钟之前,一切还平静得像一汪不会被惊扰的池水。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枭探寻式的转头,朝四周望去。
然而,目前展现在他面前的情况却未能对消解他心中的疑惑起到半分的作用。相反,谢枭本就混乱的脑袋因此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看见江沐礼被一个女人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