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中平三十二年,连绵数百年的大黎国祚兴盛繁华一如往昔。
兵威耀异域,冠盖满京华。
然而,越是繁华的地段就越少不了权利的角逐。
昨日大权在握,今朝家破人亡。
风云翻覆的九五皇城中,无人敢说能把命运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当朝‘北庭总镇’符霄的府邸前,森森禁卫军已将朱红的大门围的水泄不通。
手执明黄的中绢扯着尖锐的嗓音:“北庭总镇符霄之子聚众为乱。奉旨查没符府,特将符霄兄弟二人革职查办。”
突然其来的惊天变故下,符府内外已是一片的鸡飞狗跳。
公府内院,黑压压一片的御军被一名锦衣青年带着一众护院挡下。
豫章符氏武学世家,身居北庭总镇的符霄当年更是武举元魁。
皇城本禁养府兵,然而符家尚武的家风如此,护院仆从们拿起砍刀,护主的气势竟不差冲进来的禁军半分。
一时间,堂堂的‘御前四卫’之一的‘皇城卫军’竟是没占到半分便宜。
“走啊!爹!!”扯着嗓子嘶吼的青年无不焦灼。
可青年的身后,身着黑紫色云雷纹朝服的北庭重臣符霄、符瀚兄弟,只是在听完圣旨后认命般的长跪于地。
符霄即未有动作,却也没有出声喝止眼前正大逆不道的‘儿子’。
平日轻易便能负起百斤的双肩微微颤着,他本可以停下府内的暴动,甚至让众人停下抵抗,可垂着首的符霄只是沉默。
几百口的人命啊!!
如何全忠义,奈何死社稷?
鱼贯而入的官兵已是越来越多,视线皆是所及是极力拼杀的府中众人。
全府上下皆在——以命相护。
可忠义两个字他符家讲了数百年,他符霄守了一辈子,又如何是轻易能够放得下?
陛下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毫无退路。
刀戟之声不绝,一名府上武师撕开乱阵冲近符霄,却被符霄一档一拆轻易便卸去了力道。
“老爷!二爷!!求你们了!大公子他们要撑不住了!!!”武师高鸿几乎算是在哭嚎了。
一直拼死挡在前面的符家大少爷已是浑身浴血,符国泰身侧,两个来历不明的蒙面人更是骂骂咧咧。
“老符!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父亲——!!”
“你他娘还没看明白!伯父压根不打算走,他娘的你再孝交孝死了!!”
“禁军围上来咱们都得死,我们俩豁出命来救你,你他娘别害我们!!”
情急无奈,两蒙面人之一转过身冲着符霄一声高呵:“总镇大人!来不及了!!您好歹表个态!这个儿子你还要不要!!”
符霄想说什么,心底却是道不尽的矛盾与不堪。
中年人合上眼,带着颤抖的声音中有对毕生所守的愧疚,却是决然:“高师傅……救救国泰……”
禀持了半生的清正,坚守了一世的忠义,仍是免不了这一己之私。
那是他的儿子。
官兵终是趁势而入。
锁拿僚属仆从,抄略金银细软。
赫赫国公府,须臾之间,化为乌有。
路边围满了百姓、议论纷纷。
并没人真的关心发生了什么。市井小民上赶着看起这场热闹,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扛着枷锁被官兵粗暴的推搡着、蹒跚的走在路上,看着衣服华服的太太、小姐形色狼狈的哭天喊地,以为茶余饭后增添一份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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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文是巡防营的一名五品都尉,今日围府,他负责符府西门外的一处小巷。
不过此刻,平素奉公守法的袁都尉一样在徇私。
符府一夜倾颓,对这府中的仆役下人就更是无妄之灾了,而他袁文的小妹,正在符府当值。
避开巡防营的部署,袁文引着袁絮一路闪躲,终是逃出符府内外的层层包围,来到了府外。
“哥——”挣开袁文牵在腕子上的手,少女语带哽咽:“也救救大伙吧……老爷是多好的官啊……哥你知道的……”
叹上口气,袁文回过身去,温和抚上小妹的发顶:“哥知道,哥都知道,可阿絮啊……”
符家陷入逆反大案,他一介微命,能够带出小妹独善其身已是万幸。
至于其他,他管不得,更管不起。
袁絮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身后追兵之声趋起。
不待反应,巷子入口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已近至眼前。
“我去!巡防营!”
破口而骂的青年姓刘,当朝太子太傅、南院宰执、文渊阁大学士刘宪的刘。刘晨辉怒而望向身边的同伙:“老吴你靠点谱啊!!不是说这条道没人吗?!”
护国公家的公子吴勇,此刻同样惊愕不已。
吴勇咽下口口水,笃定解释道:“昨儿汤勉那地图上,这绝对没圈红。”
袁文心下一惊。巡防营都统汤勉,今日围府的总指挥。巡防营部署例图,绝密中的绝密。而此二者,在这人口中,却似无足轻重。
“管不了了。”面前之人似是已有决断,青年抽刀而出:“宰了再说。”
“我来。”吴勇抢身而前。
吴勇,护国公家独子,平素甚好侠事,真真假假的江湖大侠也结交了一箩筐,对自己手上的一套功夫也是颇有自信。
熟料三招不到,就在眼前的巡防营校官手上吃了瘪。
那校官就势一挑一刺,吴勇面上的黑巾应势而落。
“卧槽!”这回轮到吴勇爆了粗口。
许是这边打斗闹出了动静,方才已经追过去的官军,竟是有了折返的迹象。
脚步声往回了!袁文心道不妙,急道:“二位,再耗下去,被官军抓到,对谁也没好处!”
对面前这一身公门装束、却说出这番话的袁文,刘晨辉同着吴勇对视一眼,深感诧异。
容不得细思,官军的脚步声已然不足百米,更要命的是,巷子的两端都出现了官军。
要是搁这儿被抓包就出大事了,刘晨辉一咬牙,冲到那校官近前:“你也在躲官军?”
袁文利落点头。
“那好——什么都别问——”刘晨辉深呼一口气又吐出:“想活命,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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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勇在一旁瞅着刘晨辉同那校官的方向。
不晓得刘晨辉对着那军官讲了什么,方才三招不到就破防了自己的大佬,只一招就被刘晨辉被撂倒在地。
而那军官身旁的姑娘,迎面就冲着他吴勇招呼过来了。
吴勇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就直接被那姑娘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纷踏的脚步声继续响起,一队城防司的官军随之而来。
只见那女子将刀一棱就对着那追来的官军厉色道:“别再跟着我,不然宰了他。”
领头的军官当即怒喝:“大胆逆贼,敢和官府讲条件!!你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做势就要拔刀。
拔刀手被人猝不及防的按下了。
那军官愕然间,出手的人已经转向那女子,刘晨辉称得上是一派镇定从容:“这位姑娘,咱们无冤无仇。我二人不过路过而已,动刀动枪未免太伤和气。放了这家伙,我们放你走。”
这边吴勇也是惊魂未定:“对对,姑娘咱俩无冤无仇的,你没必要拉我垫背吧?!!”
那军官岂肯罢休:“你们干什么?!!这是符氏逆党!!”
哪知对方却不嫌事大,刘晨辉满不在意:“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成了逆党?”
那军官立时抱拳向上拱手:“圣上有旨,符氏为乱,符家上下悉以叛党论处!就是杂役仆从也不例外!!”
“欸,一个仆从跑就跑了,没人会说什么的,大人犯不上这么较真。”青年哂然一笑:“军爷何妨抬一手,送我们个顺水人情,大家都方便。”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上面自有决断!!”那军官恼怒呵道:“再妨碍公务不闪开,连你们一起抓!”
“军爷——”青年半分不在意的模样,笑嘻嘻把爪子往那军官肩上一搭,朝着吴勇的方向努努嘴:“那家伙吧是个祸害没错了,可吴国公就这一个儿子,出了事不是你担不起,是你们汤大人担不起。”
军官的身子肉眼可见的一滞。
但凡京里当差的,几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得罪的势力自是要门清。
护国公吴家,名门大族 ,府门前的一个‘勇’字石碑,那是当今万岁爷玉笔亲书来的。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现在城防司的一把手汤勉汤大人,那就是吴阁老的直系下属。
川剧变脸一般陪起笑,官差立时唯唯诺诺:“是弟兄们没有规矩,差点冲撞了公子,卑职这就走这就走。”
一曲双黄,成功骗退下了官军。
刘晨辉回身扶起那地上装‘死’的校官:“不该你也看见了,不该听的你也听了。这位兄弟,望你能心中有数。”
袁都尉十分上道:“我不会说出去。”
“错了——”刘晨辉好整以暇拍上对方的肩膀:“你救逆犯,是我们不会说出去。”
“他看到我们从符家出来了。”望着袁文袁絮二人远处的身影,吴勇仍是忧心忡忡。
“官军没有走远,闹大对谁都没好处。”刘晨辉不欲犯险:“可况他跟我们一样,也在救人。相信这小都尉清楚利害。”
“得,那就这样。”吴勇长舒口气:“还好是和国泰分开跑的。接下来?”
刘晨辉早有准备:“去海晟阁,韩老王爷有个儿子明儿入京,我约了兰香阁给他设宴。去海晟阁把菜点了就是咱俩今天的‘行程’。”
“你小子胆识见涨啊?!”吴勇不可置信望过去:“拿韩世源当挡箭牌?!要是被看出来,咱俩可有得受。”
“怕什么?就是给世源哥知道,顶多也就是打一顿。”刘晨辉手一摊,讲的潇洒:“咱俩这事儿要是被抓现行,你爹和我爹就要辕门斩子了。”
“说的也是。”吴勇幽幽叹上口气:“咱俩明明就是个通风报信,硬生生被国泰拖成对抗官军。这人情,他欠大发了。”
刘晨辉同样叹息一声:“等那家伙能逃过这一劫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