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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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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有风,八角亭中挂好的灯笼微微晃动,整个亭子泛着一层橘意。

一艘明黄色彩舟翩然而至,横斜在亭前。

一双平民穿的黑色布鞋率先踏入亭内,待查探完四下人物皆昏得昏,死的死后,又匆匆回到彩舟之上,迎锦绣云纹靴踏入其中。暖色的灯光沿着靴子,向来者的身上晕去,染得压金线黑衣纹龙袍亦罩上了一层橘色的光影。

燕景绕开满地的鲜血,回到他本来应该坐着的座位上,将琉璃酒壶拿起。

他要为自己斟一杯酒。

身侧的刘胜出言提醒道:“陛下,冷酒伤身。”

“无妨。”他将冷冽的酒倒入杯中,伴着冷风与冷月饮下一杯去。喉咙却是火烧一般的热烈。

赵霁,赵霁。

你若是心向燕梁,为何不跟着黑衣人一同来杀我?

你若是心向我,又为何听到燕梁之时,竟一时不敢上前。

灯火之下,他脚下不远处的青年将军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蜜色。眉毛紧紧皱着,与挺直的鼻梁连在一起,像他曾经临摹魏碑墓志时写的“丁”字,稳健而略显飞扬、标致规则中又有动态的灵气。

他缓缓蹲下身去,用食指顺着他的眉毛与鼻骨的构造,将丁字书写在他的面上。

丁字的两侧是赵霁的两只眼睛。

他的手指移到赵霁的眼睑上去,赵霁是重睑,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皮上有一道浅浅的印子。燕景的指尖滑过他的睫毛上,只觉指腹微微发痒。

两个黑衣人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见他的手停住,一名黑衣人从腰间拿出了一把花纹繁复的匕首,两手举着,在他身侧跪下。

如果你的剑今日敢冲着我,那么黑衣人就会取你性命;如果你今日无所作为,我便会剜去你的双目将你下狱;如果你今日毫不犹豫上前,我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可是,你犹豫了。

有的时候,片刻犹豫,也能害死一个人。

他的手指在赵霁眼眶上移动。他记得这双眼睛,山间溪流一样的清亮,黑夜一样的难以捉摸,磐石一样的坚定……老虎一样的一双眼睛。

他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人递上来的刀,抬眸的一刹那,却瞥见赵霁左臂的伤口。

他在旁侧观看了这场打斗的全过程,自然知道赵霁这伤口是为何而来。

黑衣人跪在地上,手臂维持着上供一般的姿势许久,已经有些僵硬,可是他的君主没有发话,他便不敢有半分的松动。

燕景终于将手指从赵霁温热的眼皮上挪开。

“废了他。”他轻声道。

有冰凉的东西在他的脸上滑动。

赵霁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意识地循着那点凉意移动,当这柔软的凉爽降临到他的睫毛上时,他用尽全力去张开他的眼睛。

一道白光在他眼前闪过,他凝了凝神,终于将眼前模糊的东西看清。

那是满脸焦急的一老一少两个妇人,见他张开眼,二人激动地彼此拉起了手,拿纸帕去擦拭眼角的泪痕。

这原来是他的府邸,赵霁的头仍旧有些昏昏沉沉。直到看清了两人的面貌,他的心才有些安定下来。他的母亲与妻子皆早死,此刻在他身侧的,是他父亲的续弦许夫人以及侍妾沈氏。

“将军……”沈氏凑到他跟前来,刚刚擦过的一双杏眼红红的。“你总算醒了,妾身与母亲,都担心得紧。”

“霁哥儿。”许夫人拿着湿润的毛巾,温柔地擦拭了他的眼下,赵霁看到她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泪水。“你睡了一天一夜,身体可还痛?”

赵霁自幼见不得别人落泪,他不知道自己此时面色惨白,形容可怕,尽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拿手去拭他们的眼泪,想说自己没事。

下一秒,他却被右手腕处穿心的剧痛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试图挪动腿脚,相似的剧痛又冲上头顶,几乎要让他再度昏厥。他咬着牙,拼命地找回神志,掀开衾被,仔细看去,才发现自己左手臂、右手手腕,以及双脚腕俱缠着白纱。

“霁哥儿。”许夫人见他掀开被子,颤抖着嘴唇道。“你前夜为了保护皇上,受了重伤。宫内的人送你回来时,你便是如此了……陛下为你派了两个太医来……霁哥儿……你莫要太难过……”

手脚筋断裂,真气便不能流转,真气若不能流转,几乎可以算得上武功尽失!

赵霁的脑袋仿若被谁敲了一棒,一时之间,五感尽失,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宛若处于混沌之中的一粒芥子,在虚空里飘摇。

学武之人被废了武艺,和废人又有何种区别……

他胡乱地在床上摸索着,将身下的锦被紧紧攥在左手手心,直到外罩被抓破,雪白的棉花瓤子翻出来,落在牡丹红底子上的宝相花团中,才找回些知觉。刹那间,汹涌翻转的波涛涌入他的心肺,酸涩与苦痛顺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他父亲先前的期盼,他与燕梁的约定,他的报国之志,一瞬间皆化作齑粉,扬在半空之中,又为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万丈深渊之中,身体沉沉地向黑暗里坠去,却始终触不到地面,看不到结局。

十几年来的辛苦训练、起早贪黑,不过是黄粱一梦。

即便再怎么努力,梦醒了,他还是一事无成。

他恨此处没有刀,若是有,他已经插进自己的胸膛。

“霁哥儿……”许夫人看见那翻出来的棉花,急忙唤他的名字,将他的左手紧紧握在手里,重复道。“你莫要难过……”

许夫人和他六岁时的许夫人已经不太一样,她光洁的面庞已经出现了细微的纹路,一向黑实厚重的头发也变薄了。赵霁记得,他年少的时候,许夫人脸上还曾有过生动模样,可是赵老将军走了之后,他的官职被降,原本来往着的几个世家也逐渐失去了联系,她安心吃斋礼佛,天天求神明庇佑赵家,神色也愈显稳重沧桑。

“我们一应人,还都指着你呢!”许夫人又道。

他死了,她还靠什么安身立命呢?

她们只有他了,赵家也全靠他了。

有一团气卡在赵霁喉咙,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又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他是要担家国大任的人……不能为了自己活着,他先得是为了大齐,而后是为了赵家活着,最后他才是为了他自己。

皇帝若是下令要他死,或者他倒在战场上,是尽忠。

若他自己寻死,或者倒在自己的家里,却是不孝。

现在,刺客没有杀死他,皇帝将他救回了家。

他不能逃避他的责任。

他望着许夫人与沈氏,无助地动了动嘴角,想说点什么让他们安心的话,然而一张嘴张了许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陛下……没事?”

“陛下没事。”许夫人宽慰似的抚摸着赵霁的脸,勉勉强强作了个笑模样出来。“送你回来的人说,多亏你英勇,护在了陛下前面,才护得陛下龙体无恙。还说让我们好好照管你,在家里养好伤呢。”

赵霁听到了,又好似没听到一般,茫然地眨眨眼睛算作回应,又问道:“那钟若飞?”

“他也没事。”许夫人继续道。“听说他被吓晕过去了,刺客根本就没人注意他。陛下的人到的时候,他和睡着了没有两样。”

沈氏性子不如许夫人沉稳,她听这位主母说完,眼里的泪便又如串珠一样滚了出来。“两个人同去了,他好好地,单我们将军伤成这样……陛下还赏了那姓钟的,我们将军除了这一身伤,又得到什么了?”

“少说句话吧!”

许夫人早感知到赵霁的情绪不对,听她这话,脸上立刻浮现出不快的神情,训斥沈氏道:“陛下是大齐的天,岂是我等能随便议论的,若不是陛下派人去救,我们怎能等得霁哥儿回来,你哪里来的这许多糊涂话!”

沈氏自然知道陛下不可随便议论,只是她嫁进府后不久,那正妻齐夫人就死了。赵霁以丧妻之痛为由,再没进过她的房门。许夫人虽多次撺掇,他也总是拒绝,此刻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母亲大道理懂得多,我却不懂。”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明显是我们将军伤得重些,可是好处全叫那钟若飞得了!我们将军的身体,又有谁来过问呢?”

她的举止落在赵霁眼里是言真意切,只觉口中如同含了黄连,苦得几乎要呕出来。

“陛下已经派了太医。”许夫人板起一张脸来,她想教训沈氏说,赵霁是陛下的武将,为了保护陛下,便是送了命也没什么好怪罪的。然而话到嘴边,却不太好说出口。赵霁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何况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若实话实说,着实有些伤人。

好在赵霁替她开了口。

“我本来便该护着陛下的,此次保护不周,陛下未曾怪罪我便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的那些,原不是我们该肖想的,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不会不平,你亦不用如此。”

沈氏听他前文,还以为自己这殷勤献错了地方,又听到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便觉得到了他的赞扬,心里暗道,果然道理大家都会说,但温柔情意还是更体己些。只长叹一口气道:“原是如此的,可是,伤在将军的身上,痛在妾的心口。妾也是太关心将军,才一时失言……”

许夫人见她低头,也向她递台阶道:“好了,原都是一家人,不必在意这些。你去看看霁哥儿的药煎得如何了,顺便把太医叫过来。”

沈氏携着她的侍女走了,房间里一下变得空荡起来。许夫人叫赵霁安心养伤,莫要多想,赵霁躺在床上,只觉脑子中的各项情绪一齐爆炸,头痛得几乎马上要裂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试图稳定自己的意识。

他记得他晕倒时,手上只有自己割破的伤口。而且那时刺客已经前去追杀燕景,何以至于又回来。回来了,又不将他杀了,只是挑断他手脚筋络,甚至漏掉了左手;他那时已经和钟若飞一同昏倒,刺客若看他们不爽,要报复,却为何独独放过钟若飞?

刺客难道以为他死了,于是多填两道伤口只为了泄愤?他们为何不直接将他开膛破肚,这样便能保证他必死。

还是说他们难道有意折磨他,不让他这样轻易的死?

他的心犹如千根针同时刺入,细细密密地扎在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几乎马上要失去理智,夺刀自尽。

不,不能这样。他劝告自己,努力地将思绪拉回正路上来。

那刺客说是燕梁的人,也许他们不止一批,后面也许有人来,也说不定。也许燕梁早就逃离了宗人府,后面来的人就是燕梁,所以未曾为难钟若飞,可是燕梁为何要挑断他的手脚筋?

或者那刺客走了以后,另一批来的人不是燕梁的人,那群人同他有仇怨,和钟若飞却无关系。

他的心底忽然感觉一阵冰凉,好像有人将他的脚置于寒冰之中,冷气从脚趾一直冲到头顶来。

上一个想杀他的人是燕景。

朝堂之上,校场之中,宫殿之内……他分明多次的流露出想要让他人头落地的念头。只是,每次赵霁以为他马上就要将自己绳之以法的时候,他却都扭捏起来,遮遮掩掩地将绳子丢到一边去,而后不轻不重地将大家都糊弄过去。

挑断他的手脚筋而不杀他,确实很像燕景几次反复的结果。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刚才针扎过的地方又被人撒了一把盐,在冰冷僵直的身体中灼热地烧着,一时冰火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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