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出成绩的过程总是很漫长且煎熬的，好在成绩出来后，看着正常水平的那个总分，郑悦安和郑永志夫妇都松了一口气。

中考填志愿没有什么好纠结的，按照她这种中等的成绩，能够录取本校的高中部，也就是说，郑悦安的初高中都在一所学校完成。

张江云给郑万国打去了电话，询问郑晋轩的成绩，郑万国支支吾吾半天，反映出的意思就一个——不是太理想，都不一定能录取上本校高中部。

郑悦安虽然成绩也一般，但进原本的学校还是稳当的。

张江云没说什么，也没有冷嘲热讽，大概是还在为之前的事不高兴，所以她连一丁点儿看法都没给。

她要是真的批评两句，还能证明她对这个孙子还有期望，可是真正的失望便是这样不在意了。

谁都能看出来郑晋轩是被这段时间的事给影响了。

不过郑晋轩的运气却是很好，录取分数线一出来，孩子们初中的综合素质分两分往总分里一加，郑晋轩居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够着了本校高中部的录取线。

如果没有这两分综合素质分，他就正好低了录取线两分。

不得不说，果真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而郑悦安则是超过了录取线将近二十分，可惜往上一所学校还是差了一点，不过她和郑永志夫妇都很满意了。

尤其是郑永志，从房间里进进出出都要夸，一边对着郑悦安竖着大拇指，一边嘴角都要咧到腮帮，用不标准的英文对她说着：“OK！OK！”

郑悦安本来没有开心的那么夸张，却也被爷爷奶奶欣慰的笑感染……

这样说起来，郑悦安和郑晋轩竟又在同一所学校了。

读高中的事尘埃落定，郑悦安终于有了一个轻松的暑假。

张江云也是看在这一点上，于是在某一天晚上同郑悦安说了一件事。

她想让郑悦安陪她去买她和郑永志的寿衣。

啥？啥啥？

郑悦安往前伸了伸脖子，满脸难以置信，她没听错吧？买寿衣？

“呸呸呸。”郑悦安反应过来后瞪她，“干嘛啊这是，说的什么。”

张江云苦涩地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来你也知道，你父亲对我们两个老的态度怎么样，你大伯呢，也被周思桦管的死死的，眼里也快没我们这对父母了，这些儿子儿媳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哪里会想得到主动帮我们两个老的准备这些，不就只有我们自己来弄。”

郑悦安抿唇不语，他们家的情况深究起来很复杂，但核心总结下来却也几个字就能概括：

子女不孝，家庭不睦。

张江云时常说，真可惜这辈子没有个女儿，女儿更懂事，会关心人，儿子那是不要你帮他做什么事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你陈阿婆的儿子女儿已经帮她置办好了墓地、寿衣，她说今年是个好年，去置办这些事有福气。”

张江云说起她几十年的老友陈阿婆，眼中有几分羡慕。

其实叫郑悦安陪张江云买寿衣这件事的意味比较深重，因为这是很大的事。

“这件事我和你爷爷可没跟你父亲他们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现在心里最挂念的就是你这个丫头了……”张江云轻轻叹息出声。

说实话，郑悦安心里是有些震惊的，她没想到爷爷奶奶会这般信任她，甚至已经超过了郑万国兄弟二人。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更坚定了要守护好爷爷奶奶的心。

这辈子，她谁都可以不在乎，谁都可以辜负，唯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爷爷奶奶，她一定会好好爱他们，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郑悦安当然没有拒绝张江云的请求，答应了第二天陪她去买寿衣，还顺带问了一嘴墓地需不需要陪她去看。

张江云说墓地的事她和郑永志约好了另一对夫妻朋友一起去。

他们打算买市里最大的寺庙——灵宫寺里的墓，听说有不少人都在那里选位置。

张江云信佛，所以她觉得这再合适不过了。

她们是第二天下午出的门，张江云照顾郑悦安中考完暑假可以睡懒觉，才没在上午叫她，下午热就热点吧。

“爷爷不一起去吗？”郑悦安看郑永志没有出门的动作，张江云也没有叫他的意思，不由疑惑道。

张江云嫌弃地摆摆手，“嗐”了一声：“你爷爷这个人，问他什么都随便，去了跟没去一样，咱俩去看就行。”

郑悦安“哦”了一声，笑了出来。

张江云带着陈阿婆给的地址和电话，在一条又窄又陈旧的小巷子里，看到了那个卖寿衣的店。

店面不大，老板是个中年女人，看着很面善，穿着一身带花的绿色长裙，头发看着是烫过很久了，有些干枯毛躁，用一个带水钻的扁夹子低低地夹住，垂在肩背。

很典型的中年阿姨的形象。

店里老掉牙的台式小电视播着老旧的电视剧，老板见她们进来，架在椅子上的脚连忙放下来，起身招呼她们。

张江云抬头打量墙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男款女款的寿衣，老板笑笑：“看看。”

她的目光在张江云和郑悦安之间穿梭了一下，随即再度笑道：“阿姨你是给自己选吧？”

张江云点头：“还有我老伴。”

老板看向郑悦安，似乎在犹豫如何开口，郑悦安却微笑一声：“这是我奶奶。”

“哦——”老板了然地拉了个长音，“孙辈陪着来的倒是少。”

张江云苦笑一声，道：“你这里种类很多啊。”

“那是嘞。”老板顺着张江云的话说道，“觉得哪个好，我拿给你看。”

“悦悦，你看，那个唐装的还挺好看。”

顺着张江云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套传统中式唐装，上面的花纹、盘扣都精致漂亮。

老板闻言，会意地拿挂钩取下墙上的寿衣：“你看看这料子，这个样式，这个是女式的，男式差不多的也有，在那儿……不过男式的吧，很多人会选中山装，你都可以看看……你是赤扬人吗？”

张江云虽不是，但嫁来这里四五十年，也算半个赤扬人了，方言说的也地道。

她听说买寿衣什么的，好像本地人更不容易被忽悠来着，所以她就点了点头。

老板这下便更打开话匣子了，用的便是本地方言。

不过到郑悦安这一代人都很少说方言了，所以这下她是真听不太懂，只能听懂一些。

她便干脆自己四处张望打量。

看着老板和善的面庞，其实她很敬佩这些愿意同丧事打交道的人，诸如花圈店、纸扎店、寿衣店，还有殡葬人员，这些真不是一般人会做的。

能做这些的真值得一声称赞。

“悦悦，你看这几个怎么样？”张江云的话终于将郑悦安的思绪拐了回来。

“我觉得这一套更好一点。”郑悦安认真地端详了良久，指了指桌上的其中一套。

张江云这辈子素净，不爱那些大红大绿花团锦簇的样式，所以郑悦安选了一套颜色更深一些的绿色唐装，上面的花样也淡些。

张江云很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个好。”

而给郑永志选的呢，就是一套十分体面的中山装了。

老板从架子上搬下两个大纸盒，是全新的两套寿衣，正是刚刚挑的款式：“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全的，红绳、方巾什么的都在，你们放心哈。”

说着，还打开盒子给她们瞧了瞧。

两套寿衣花了六百多，老板还因为她们是“本地人”给抹了零头。

提着沉甸甸的两套衣服，郑悦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寿衣店那窄小破败的门面，以及门后挂在墙上整齐干净的寿衣。

老板正用鸡毛掸子轻轻掸着那精致衣摆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回到家里，张江云兴致勃勃地给郑永志看过之后，就小心翼翼地装回盒子里，再放在一只有些年头的黑皮箱里，让郑悦安踩着椅子把箱子放在了高高的老式衣柜顶上，还不停地在下边指挥郑悦安调整位置。

郑悦安下来后，认真看着张江云的脸色。

张江云今天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可眉宇间却又藏匿着一抹化不开的惆怅。

她今天了了一桩心事，但又控制不住地觉得自己和郑永志有些悲哀。

当年她带着两个儿子回老家时，村里谁不夸一句：“云啊，两个儿子，好福气哟。”

谁能想到，“养儿防老”不过是一句空话、谎话，更是笑话。

郑万家曾在和张江云吵架时，直接往她心上插刀说：“现在这个社会，你还指望儿子给你养老啊？滚去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

这句话真让作为父母的郑永志夫妇养大两个儿子成了笑话。

张江云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把陈年蒲扇，愣愣地望着窗外。

她一定在想，这一辈子真不值吧……

高中开学前，郑万国上来过一次，依然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跟张江云说，周思桦弟弟那边回乡下老家带了很多羊肉回来，给了他们不少，郑万国周思桦想让郑永志他们明天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