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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番外】Ciao,Andriy,c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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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凌晨3点,在家门口轻轻停下车,望了望门廊里昏暗的灯光,他想,大约Kristen早就睡了。

腾出手来,揉揉边上座位上那个男孩柔软的发:“喂,Ricky,醒醒。”

黑发男孩抗议似的嘟囔了两句,把头偏向另一边。

他笑起来,下了车,绕到那一边,打开车门,弯下腰,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脸

“Ricky,嘿。”

男孩睡得并不安稳。在院子里早已经搭起来的圣诞彩灯映照下,他看到男孩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耀,手里还无意识的紧捏着一只细细镶着铂金绞花玫瑰的,嗯,项圈。这是大家刚刚在告别单身派对上送给男孩的新婚礼物。

他抓抓脑袋,嗯,给这种乖宝宝灌酒真是让人有罪恶感。又拍了拍,决定如果男孩再不醒,自己就硬扛了——让新郎在后天的婚礼上面鼻涕喷嚏不断?不不不,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在小醉猫皱皱鼻子,终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嗯……嗯?”

他弯腰帮他把安全带解开,问:“可以自己走么?要不要我扶你?”

男孩微微睁开一只眼:“Andriy,这是在哪儿?”

“科莫湖,我家。放心,不会把你在婚礼前拐跑卖了的。”

男孩眨眨眼睛,稍稍清醒了一点,听他这么说,忧郁地笑了笑:“啊,是了。我想我刚才喝的有些多了。”

他撑着车门作势惊呼:“只是有些么,Ricky?你简直是把伏特加当白水喝了。

男孩有些紧张:“我,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他笑笑:“放心。你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说话,就蜷在沙发上睡觉。”

男孩松了一口气:“不过真可惜,居然不记得自己的告别单身派对是怎么过的了。”

他安慰的拍拍他:“没关系,我也不记得了。”

男孩仰头望着他,脸上带着朦胧的笑:“我记得。你那天先是拼酒,后来又唱歌来着。”

他忍不住有些脸红:“幸好我没有这段记忆。”

男孩又笑笑,没有说话。

他缩缩脖子:“咱们进去吧。”这个时节的科莫湖畔,也算滴水成冰了,湖风吹来,还真有点冷。

男孩拢了拢袖子,说:“好。”却不动身。

他自我安慰,新郎为大,如果男孩想吹风,那就吹罢。

男孩低着头看自己的手,它们被项圈上的绞花勒得泛白,口中喃喃的说:“刚才居然还迷迷糊糊的做梦,梦到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没做。”

“你是在怪Massimo他们没有给你安排什么?”

“不……我只是在想……”沉默片刻,男孩抬起头,那坚定虔诚的神情让他想起杜奥莫教堂壁画上的那个殉道者,“你能不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当然,任何事。”他索性单腿跪地,用最坦诚的眼神平视着他的小朋友,发誓般握拳在心口,却忍不住笑出来,“不过赶去撒哈拉看日出这个主意我可能会比较反对。”

男孩并没有笑,只是把项圈小心的放在一边,安静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

“Andriy,吻我一下,可以么?”

他有点惊讶,伸手摸了摸对方黑色的头发:“怎么了,亲爱的Ricky,要在结婚前实现被男人亲吻的远大理想么?”

男孩清澈灿亮的眼睛坚持的看着他:“不,不是别人,是你。我想知道被你亲吻的感觉。”然后大着胆子抬手,摸摸他有些干涸的嘴唇。

……

不知几时,男孩的呼吸变得绵长。

他小心翼翼的把男孩从车里捞出来,磕磕碰碰的开门走进玄关。又摸索着打开灯,正要把钥匙丢到桌子上,却愕然看到女人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圣诞树前,一副茫然神色,手里还斜斜的捧着碗,地板上有滴滴答答的蛋汁,边上滚落着一个打蛋器。

他僵硬了几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还没睡?”

女人这才回神似的,对他微微一笑:“刚才Jordan吵得我睡不着,就想不如起来给你作个蒸蛋解解酒。”她站起来,转身回厨房

“你看……我真不小心。”

他把男孩在臂弯里拢了拢,钥匙放在桌子上,轻声说:“不用麻烦了,我也没有喝多少。”

女人不答话,扯了块布回来收拾地板上的狼藉。他费力的把沉沉睡着的男孩放到沙发上安置好。男孩不舒服的动了动,找到了一个稍微舒适的角度,呓语了两句,并没有醒。女人这才说:“你不需要,也许他需要。”她站起身,指指沙发上的人。

他鼓起勇气迎向她的眼睛,蓝色眼睛安静的望着他,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嗫嚅了一下,他说:“也许。谢谢。”

也许男孩的酒量是不错,也许女人的蒸蛋的确解酒,第二天上午,他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把一个清醒的男孩打包送上了去圣保罗的飞机。分别的时候男孩抿着嘴不多说话,他那个计划已久的从老友记上看到的关于婚礼的玩笑终于也没有敢说出口。一个简短有力的拥抱后,男孩敛着眼睛低低的说:Ciao Andriy, ciao。便走向安检门,并没有回头,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莫明有些惆怅。

过了两天,便看到了报刊杂志上铺天盖地的婚礼照片,就像Jordan的故事书上画的那些无往不胜的童话一般,银色蜡烛光中英俊王子吻着美丽公主,他们笑得温柔幸福。背景中还依稀看到了传说中俱乐部送的那几百支香水百合和女眷们送的几十个兰色海豚形气球。

那只项圈?完全没有踪影。

他无意识的用手指划着圈,喃喃的念叨:“Massimo,我早说过了,送项圈是没有出路的。”

身边的沙发陷下,女人轻轻的靠过来。同看了一会儿,她小声说:“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揽住她,说:“我们也是。”

【中】

圣诞节后,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的意思是,男孩还是进球后第一个扑向他,还是经常像小动物一样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可那些笑容明朗,拥抱大方,没有丝毫痕迹可以让他联想起那晚逢魔时刻般迷失的表情和绝望的眼神。他不是一个有探究精神的人,所以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挣扎太久。可是有的晚上被Jordan的哭闹声吵醒后,躺在床上耳边响着女人哄孩子的呢喃声,半梦半醒之间,他就会忍不住去摸摸自己的唇,像是要向自己确认一下那个吻并不只存在于某个奇异的想象中。

孩子的哭闹声终于渐渐小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女人疲惫的钻回被窝。他迷迷糊糊地说:“辛苦了。”

女人依在他怀里,轻声说,“还好。睡不着?”

“没,等你一起睡。”

半晌,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又依稀听到她说话:“Jordan很可爱。”

女人的蓝色眼睛亮晶晶的:“Andriy,我们再要一个女儿吧。”

例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有人例行的提起来Roman的邀请,他例行的微笑着说:“我真得很感谢。切尔西是个伟大的球队,只是我还没有理由离开米兰。还要谢谢英国媒体,也许我马上就收到俱乐部的续约电话了。”

晚上就寝时,女人涂着润唇膏,在梳妆镜里瞅着他:“Andriy,你真的没有想过Roman的邀请?”

他半躺在床上玩着抱枕:“当然想过。只是,没觉得有必要改变啊。”

她转身绕到床边坐下,仔细搽拭着护手霜:“可是我在米兰呆得有些腻了。你知道的,要不是遇到了你,我早就回洛杉矶了。”

他愣了愣,略略撑起来身子,说:“……我答应过你的,再过几年我们就去美国。你想去洛杉矶也好,回华盛顿也好。”

“Andriy,我以为你了解原因。”她仔细检查着双手的蔻丹,满意的笑了笑。

他没来由的心虚了一下。

女人说:“Jordan开始学说话了。我们两个都是没有根的人,天天说着不是母语的语言,可Jordan,我希望他从小就在一个英语环境的国家长大。不要从一开始就被三四种语言困惑,以后对任何文化都没有归宿感。”

“可是,Kristen,我觉得……”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摆出一幅辩论的姿态。

她打断了他,侧着头轻声说:“Andriy,你好好想想可以吗?这个月,我没有……我想,你可能又要当爸爸了。”

“真的?!”他欢呼一声,一把抱住她,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让我听听,让我听听。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检查!”

她微笑地摸摸他凑上来的金色脑袋:“你呀,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第二天的检查正式确认Jordan会在十一月份迎来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尽管已经是第二次了,可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小东西,听着它微弱的心跳,他还是不可抑制的激动,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拿来讨她欢心。于是女人又提到了离开米兰这个话题,他吭吭哧哧应着,心里却琢磨,这个夏天世界杯是最重要的,等明年,明年夏天再说转会的事情罢。然而,愚人节的前一天,一通从米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让他明白,他必须迅速、马上、立即做出决定了。

那是几个年轻的激进的球迷,在女人和Jordan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接近他们,向她吼叫威胁:“如果米兰城最好的前锋去了伦敦,肯定都是你的错,我们一定不放过你。”

跳下球队要开往南部的大巴,他慌慌忙忙赶到警察局。女人抱着哭泣的孩子扑向他,像风中颤抖的树叶:“Andriy,怎么办?我真得很害怕。”

他心疼的搂紧他们,吻着她的额发:“别怕,一切有我。一切都交给我。”

也许,真的是时候换一个环境了。

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看起来困难重重,根本无从下手;可真要硬着头皮去做,一切也就迎刃而解。当他把这个决定小心翼翼的跟Silvio提起的时候,对方的惊讶和失望早在他的预料之中。Jordan的教父让他再好好想想,可双方都知道,若不是深思熟虑下的最后决定,他根本不会提起这件事。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更改决定的人,以前不是,现在和将来也不会是。

本来还烦恼如何跟队友和朋友们解释,他这个显然是下任队长的人,嗯,为什么突然要跑掉。然后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需要捧着报纸静静的淌汗——Silvio的大嘴巴帮了他的忙,一时间各个体育报纸的头版都是昔日总理在一个小球迷请他向偶像带去问候的时候突然爆发:“你知道吗?他想要离开米兰,他想去英格兰!”

一天下来手机被打爆,他不得不关掉手机连座机都拔掉躲在科莫湖的家里跟Jordan玩。第二天开机,留言有几十个……于是就有了那个新闻发布会。俱乐部说,说什么都行,不过考虑一下大家的承受能力吧。于是他说:“这只是一个想法,代表一种可能。未来还不一定,等赛季后再作决定。”

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正在养伤的他是在南看台上和球迷们一起看的。整个圣西罗一遍一遍唱着他的加油歌,一波一波打着挽留他的横幅,球迷们一个个过来和他拥抱,哭着说不要走,Andriy,不要走。

他也很想哭,可是他忍着。

那个男孩,那个知道消息后还是照常说说笑笑没有一次提过这个话题的男孩,罚入了一个点球。进球之后男孩径直跑到看台下仰着头往上看,面无表情,只用那双子夜般的黑眼睛坚持的倔强的盯着他,像是要一直一直看到他心底去。他不知如何回应,也无法回应,只能默默地望着那双眼睛,任凭边上的球迷们攀着他的肩又唱又跳。直到其他队友跑上来抱住男孩,那个男孩才放下视线,向大家微笑。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脸埋在手中,肩膀微微耸动。

赛季结束后,大家都各自回归国家队的训练营。宣布最终是否转会的决定的前一天,他接到的第一百零一个电话,屏幕上闪耀着Ricky的字样。

听到那声低低的“Ciao”,他便放弃了说过一百次的委婉措辞,只是简单的说,主意已定,不会更改了。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祝你一切顺利。他诚心诚意的说,对不起。

然后就听见男孩在那头微微笑起来说:“没什么。你知道的,就算不是队友,你也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心脏。他紧紧地握住话筒,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男孩像是知道他的心情,停顿了一会儿说:“那么,如果在德国有机会见面,我们再聊。”

“……嗯,好运。Ciao。”

“你也是。Ciao。”

轻轻放下电话,他多天来绷紧的心骤然放松,仰面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纹路,不由自主的微笑。这一刻,他觉得幸福。

非常非常幸福。

【下】

在德国的日子过得飞快。有心碎震惊的0-4,也有扬眉吐气的4-0;有出人意料闯入八强,也有毫无悬念输给最终冠军。

四分之一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优雅的祝贺对手,完成了对这个国家和球迷的最后一次告别:“在场上面对那么多昔日队友有种奇怪的感觉,我祝愿他们一切顺利,直到举起大力神杯。这个国家给了我很多很多,他们永远在我心中。”

然后?

然后就可以好好享受这个宝贵的假期了。

他正在驻地积极的收拾着东西,准备第二天晚上回国的飞机。满脸郁闷的Serhiy撞开门揉着太阳穴嚷嚷:“Andriy,你一定要帮帮我,这些破小孩吵得我头疼。”身后寸步不离跟着的是那群闹哄哄的男孩子们。

原来是在这个异国他乡的美妙下午,这几只要去啤酒园,那几只要去圣保利,还有一只硬要去吃教练平时明令禁止的宫保鸡丁。他大笑: “Serhiy,别管了。他们不再是小孩子了。还有你,小Artem,要吃也要吃海源杂烩才能把教练气死。”于是像轰小鸡一样的把男孩子们赶出门,任他们自生自灭去。

耳根终于清静的Serhiy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对了,还没有正式祝贺你转会,在英格兰一定要好好干,别像我当年那么锉……”“Serhiy!”他皱起眉,却看到对方脸上狡猾的笑意,于是捶上重重一拳:“这还要你说?”

于是两个好朋友勾肩搭背出了门,顺理成章的在一个热闹的街边小酒吧里尽情享用了一下午好客的东道主的美味烟熏啤酒。

等他颇有些醉意地爬回旅馆,打开电视才知道在另一个城市巴西已经输给法国

啊,抓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在他以为就要转入语音信箱的时候对方接起了电话。

男孩低低的声音传来:“Andriy…Ciao。”掩不住的喑哑疲惫。

声音中透出来的脆弱让他不可抑制的联想起半年前那个诡异的夜晚。他拍拍脑袋,真的喝多了吗?

于是作出振奋的样子,大声打招呼:“Ciao,Ricky。你那儿情况还好吧?噢,我是说……法兰克福的天气可好?我还在汉堡,这边阳光可真不错……”

他捏了一把自己,终于在冒出更无厘头的话之前闭上嘴。

那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拆穿这个拙劣的安慰,却还是回答:“这里也很好。”

“那就出去走走吧,别老闷在屋子里。”是的,他知道,这是男孩的习惯,或者说是毛病。球队输了球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责任就闷起来进行自我精神惩罚,以前他就想方设法拽男孩出去散心。

可现在,和以后,谁会去安慰这个男孩呢?他不知道,但那肯定不是自己。

男孩似乎也想到了,低声说:“真奇怪,突然好想见你。”

他含糊的笑起来,“嗯,如果我会瞬间移动的话。”

那边无声的笑:“随口说着玩了。只是这样就被淘汰,真的很不甘心。”

他脱口而出:“不甘心的事情多了。人活一世,怎么可能事事如愿?”

一阵沉默。

也许自己真是喝醉了,他开始后悔自己的直接和残忍,那毕竟还是个孩子。想说点什么补救,却听到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传到耳边:“Andriy,你说的对。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

第二天早上,他照例跟女人和孩子打过电话后下楼吃早餐,照例跟Serhiy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照例训斥那些不听话的破小孩,照例坐在窗边观察那株几天前注意到的常春藤,缠绕纠结,恣意的疯长满墙,在艳阳下绿的张狂刺眼。

下一刻他突然跳起来,座位被碰得咣当响,直奔到教练面前请求:“对不起,突然想起来有急事,现在真的真的必须得请假。晚上出发去机场之前一定赶回来。”

来不及等着看到教练诧异的点头,他就拉上邻座的翻译去大堂租车,顺便从不知道谁的脑袋上抢了一顶棒球帽。酒店里供出租的车居然立等可取的只有一辆火红色Smart Fortwo。这个……忍了……五分钟后,他红着脸在窃笑中开出了队友们的视线。

在路上打了个电话。男孩很惊讶,也很开心,说了个地址碰头。

他在法兰克福的大街小巷寻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某间开在街角的不起眼的酒吧。

挠挠头,这小孩不会大中午借酒消愁罢?他拒绝回忆,压了压帽沿,缩着脑袋钻了进去。酒吧里人并不多,灯光昏暗,微凉空气中流淌着委婉柔和的爵士乐。松了口气,他站在原地等待眼睛适应光线,才看到独自坐在角落的男孩。

男孩看到走过去的他,笑了笑做了个Ciao的口型算是打招呼,又指指身边的座位,然后就继续托着腮安静的听歌。

接下来几分钟,被完全忽略的他欣慰又失落的发现,在路上盘算准备了半天的安慰的话,好像都不用说了。他对自己笑了笑,也放松自己去享受音乐。

酒吧很小,甚至可以说有点简陋,角落的台子上一个四人乐队正在演奏,一个歌手坐在高脚凳上闭着眼睛如梦呓一般地唱着。时不时有人去台边点歌。

一连听了几首,都是极舒缓惆怅的,随着歌手的浅吟低唱,无限放松神经却又伴随着点点忧伤。身边的人略略低着头,额发垂下来遮着眼睛,看不出表情。

他突然站起来,跃跃欲试的说:“我也去点一首。”

不等男孩有所反应,他走到台前小心翼翼的用俄语问:“可以唱一首稍微欢快一点的么?”

那个人茫然,他只有用破碎不堪的英语重复一遍,对方唧唧咕咕说了一句,他无法辨别那是什么语言,看着对方发呆。

那人递给他一个歌单,他看了看,完全不能理解上面的文字,只有硬着头皮指向一首看起来字母排列最漂亮的。对方点点头,说了一个单词。这回他听懂了,是说,下一个。赶紧塞上小费,再加一句昨天学来的万能用语Ein gro?es Bier(来一大杯啤酒)的后一句Danke。末了他又不放心的打着手势问,这个,是,高兴的么?顺势在脸上划了个笑脸。那人听懂了,点头笑着说ja,ja。

他得意的凯旋,邀功似的说:“嗯,下一首,送给你的。”

男孩的眼睛亮起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可当曲子终于奏响的时候,他却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这这这,那人没说错,这首歌确实是让人高兴的。因为他不久前才听过,更准确地说,他在情人节的烛光晚餐上刚刚听过。

目瞪口呆间,台上的歌手正温柔的唱。虽然有着浓重的德国口音,虽然他的英语听力基本不合格,可他还是真真切切听到了:

My funny Valetine

Sweet comic Valentine

You make me smile with my heart

男孩也愣了,看着他发呆。

期望男孩听不懂或者没听过这首歌的愿望破产了,他只有小心翼翼解释:“我……好像不认识歌单……”然后又委屈的加上一句:“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孩恍然大悟,做出了个扭曲的像是要笑的表情,转头望向台上。

他继续诚恳地解释:“我是想点一首欢快点的,让你听了高兴起来。”

男孩不看他,低声笑着说:“今天是冷爵士专场。哪里去找你说的歌。”

他把帽子摘下来揪着自己的短发叹气:

“我是乐盲,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虽然他很想忽略,可台上的歌手仍在尽职尽责地唱:

Don’t change a hair for me

Not if you care for me

Stay little Valentine, stay

Each day is Valentine’s day

而且余音绕梁,绵绵不绝。

除去一点小小的尴尬,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觉得那个歌手唱得很好听,一点不比当时在那个米兰高档餐厅听起来差。

正在感慨,身边的人突然出声:“真的谢谢你过来,心情好多了。”

他耸肩:“没什么。只是你应该知道,世界杯结束了,生活还要继续的。”

男孩转过头,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展开一个微笑:“是这样的。”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咬咬下唇,说:“我也送你一首歌吧。”

说着离开座位,走向台边,跟那个人指手划脚了一会儿。那人竟然神奇的听懂了,大笑着点点头。男孩回头向他笑笑,做了一个OK 的手势。此时一曲终了,那人上去叽里呱啦说了一番话,大家都开始鼓掌,他也不明就里跟着鼓掌,然后就奇异的看到男孩手一撑跳上了台,拿起了话筒。

谁来告诉他这是什么状况?他的疑惑在男孩开口时到达了顶点。

如果要说比男孩突然说出一口流利的德语还要让他惊讶的就是目前的这种情况了。

台上的人居然是在唱歌。

朦胧的灯光在男孩身上投下暗影,表情明暗不定。他并没有看向哪儿,只是微微低着眼睫缓缓的唱:

May our friendship last forever;

May I sail upon your sea.

May we go through life together;

May there always be a “we”.

他目瞪口呆。

他简直感到有些惊吓了。

重点不在于男孩居然有副好嗓子,虽然他从来没听过他真正唱过歌;重点也不在于男孩居然在唱英语歌,虽然他从来没听过他说过英语。

重点在于,这首歌……明明是Jordan最喜欢的美国儿歌,自己被女人买的CD轰炸的耳熟能详常常被迫哼唱的曲子。没想到男孩也会唱,只是……这是爵士乐么?

显然那个小乐队也不是混饭的,男孩唱了几句下来,他们已经跟上节奏,还即兴重复了一段间奏。男孩笑着向他们点点头,继续第二段。

May I be your endless sky;

May you breathe my gentle air.

May you never wonder why

Each time you look for me, I’m there.

一个认知突然击中了他。

这首歌……就是他在自己的单身派对上唱的歌。

他突然想起来那天他是如何和大家拼酒,说要享受最后的疯狂,最后被撺掇着跳到桌子上去撕心裂肺唱了一首歌。一首清醒之后完全没有记忆的歌。他突然想起来在那个科莫湖畔的夜晚,男孩是如何向他朦胧的笑,说还记得他的单身派对。

他怔怔的看着台上,上面的人以一种简简单单毫无防备的姿态站在那里,柔软的额发微微垂下来,神情安静,嘴角轻翘,像要把心都溶进歌声。

May we be for each a smile

Like the warm, life-giving sun;

Yet when we’re in pain a while,

May our suffering be one.

他也轻轻合着男孩唱起来,很小声,心里怦怦跳,像是小孩子发现一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小秘密一般兴奋。他用心的听,用心的唱,因为这是发自他心底的声音,他也知道,这也正是男孩想跟他说的话。

May we share our special days,

The happiness of one for two;

And if we must go separate ways,

Let my love remain with you.

唱起最后一句的时候,台上的人微微抬头,望向坐在角落的他,唇角轻扬,目光里的笑意纯真温暖。他忍不住也笑了,迎上男孩的目光。两两相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感觉上却仿佛长如一生。

一曲唱毕,边上的人站起来鼓掌终于惊醒了他,让他颇有些没来由的骄傲,于是站起来一起鼓掌,大喊Bravo。

男孩向人们腼腆的笑笑,跳下台,走回桌边,却毫不腼腆的对着他孩子气的笑:“可比你那天唱得好多了。”

他毫不在乎的咧着嘴笑:“这个我早就知道。”

【尾声】

他们走出酒吧的时候,阳光依然灿烂耀眼。

风迎面吹乱他们的发,几个小孩子追逐着皮球嬉笑跑过,电线上的鸽子们扑棱棱地拍打翅膀,远处广场的喷泉边有人吹奏古老的风笛。

男孩闭上眼睛,扬着脸深深呼吸,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天气可真好。”

他笑着接口:“嗯,真好。”然后说:“那我走了?”

身边的人没有睁眼,嗯了一声。

他挠挠头:“真走了噢。”

男孩噗嗤笑出来,终于正眼看他:“快走吧。小心你们教练骂你。”

他吭吭哧哧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啥,呐呐的回答:“也是。”

两人走到那辆Fortwo前,男孩更乐了,踢踢车胎:“你就这么开过来的啊?”

他自豪的拍拍车:“不错呢,说不定去了伦敦之后也买一个。”

男孩笑了笑,说:“那你假期快乐,吃好睡好。”

“你也是。别又吃成小猪样了。”

“哼!”

他哈哈笑着把自己塞进车,发动起来,打开车窗挥挥手:“Ciao,Ricky。”

男孩左右端详着他坐在车里的样子,抿着嘴乐。然后稍稍后退两步,看着他的眼睛微笑:“Ciao Andriy, ciao。”

那个笑容如水晶般清澈纯净,在阳光下璀璨眩目,曰后他每次想起都觉得内心柔软无比。

车上主路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侧视镜,男孩还站在原地向这边看着。他笑了笑,把手伸出去又招了招,然后拐弯加速,融入了出城的车流。

小小的Fortwo在广柔的田野间一路向北,路边低矮的栅栏圈出片片牧场,夕阳把一切都染成了金红色。他无意识的哼着那首儿歌,盘算着这个短暂假期的计划,还有伦敦住处的选址,心情愉悦而放松。

越过一个小山包的时候,他的注意力被后视镜里那条南方的来路吸引。它逐渐模糊逐渐消失在地平线,虽然缓慢却无从抗拒。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从今往后,他得学着习惯Hello Andriy或是Goodbye Andriy这样的问候。

因为,不会再有那样美丽的黑眼睛会对他微微笑着说,Ciao Andriy, ciao。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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