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不真实得像是一场梦。顾斯塔按照倍数的规律从13号、26号念到39号，然后大家告诉他班里只有37个人，于是刚好就叫到了她。

不管计算出来的概率应该是多少，拿到本子的她就是100%好运气，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幸运过。如果这样的好运能降临在自己身上，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相信自己是有运气的人，是不是可以相信自己这次高考不会考砸，能够顺利考上临大？

心底再次燃起了憧憬和信心，许芒双手接过本子，诚挚地说了声“谢谢”后转身回座位。

林景恺起身让她出去后就一直站在座位旁边没坐回去，单手撑着课桌耐心地等她回来，目睹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视和对话。终于等到人回来后才跟着她一起坐下，他懒得写她压根没看的纸条了，直接凑过去问她，“他说什么了？”

许芒还能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声，默默调整了一会儿后才回答，“他说，欢迎报考临大。”

“你会报吗？”林景恺问。

“会。”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快回答他的问题，似乎不需要思考一定是这个答案，那么坚定而认真。林景恺有些恹地耷拉下眼皮，伸手将她桌上纸条聚在一起，语气“恶狠狠”道：“记得看！”

莫名从他的口吻里听出了几分失落，许芒自知理亏，将刚从顾斯塔手里拿到的本子小心地放进书桌，随即展开一张张纸条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只不过每次听到顾斯塔继续念学号时她手里的动作还是会不自觉慢下来，想再多听一听他的声音。

看她回的纸条内容全是简略的答案，林景恺本来还想再些写什么，旁边的人先一步把他手里正准备撕成纸条的草稿纸拿走了。许芒用力地写下［别再传纸条了］六个大字。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顾斯塔正好把本子发完，一行人道别后大家热情地鼓掌欢送他们离开。

孙峻走出教室在窗户边喊了声许芒的名字，抬手招呼她出去。不想再看纸条的许芒找到脱身机会，把剩下的纸条放回他桌上，顺势溜出了教室。

林景恺倒也没叫住她，起身把窗户张得更开一些扩展视野，他直接在许芒的位置上坐下，单手支着脑袋直勾勾地看向过道上聊天的两个人。

把人叫出来后孙峻第一句话问的是，“你看刚才领的本子了吗？”

许芒老实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没看，“怎么了？”

“你运气真的挺好，”他感慨着打趣，“那本可是成功秘诀。”

对上她疑惑茫然的表情孙峻握拳在唇边掩住笑，咳了声清嗓忍住笑意，“等你翻开就知道了。”

“对了，”他想起什么突然转过头对许芒说，“你还记得高三我们有次在晚自习辩论‘这世上有没有命运’吗？”

她当然还记得那次辩论，毕竟是自己跟他说过最多话的一回。那晚刚结束完三模，大家对完答案后都在聊天，教室里闹成一片。许芒在看诗集，旁边的孙峻把物理卷子折起来后想起物理老师的话忍不住问她，“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命运吗？”

那段时间他们的物理老师刚好过了五十岁的生日，在课上跟他们聊起过这个话题，他说人生过了大半才意识到这个世上可能真的有命运存在，其实每个人从出生时就已经确定了一生。

孙峻直到现在也还记得当时许芒合上手里的书后回答了一个他从没想过的答案，她说，“相信，我相信世界上有命运。”

本想跟她一起吐槽物理老师的他哑然，没想到她居然也那么“迷信”，两个人就这样对此辩论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了一晚上。

“你那时候不是坚定地相信有命运吗？我记得你还提到了牛顿晚期也在研究神学的例子。”孙峻望着夜色回忆。

“嗯。”许芒点头应声，感觉到他还有话想说，她安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现在好像也相信这世界有命运了。”他说。

其实孙峻在叫她出来之前也想过该不该问她最近怎么样或者复读压力是不是很大之类的问题，最后还是打算把自己的心里话直接说出来，“我以前一直坚信你会考上临大的，毕竟你的成绩从高二开始就特别好，而且平时学习也很认真，咱俩每次做完作业对答案也都是你的准确率高。”

“但……你现在不是重新开始了吗？所以我觉得大概这世界真的有命运吧，现在这条路应该就是你的命运，比起一帆风顺来说多了一层考验的命运。”

“我开始相信有命运了，渡过命运安排的考验后一切一定会有好结果的。”孙峻非常真诚地对她说。

许芒能听出他话里的鼓励，所以也认真地出声表示感激，“谢谢。”

曾经的她确实非常相信命运的存在，甚至在高考失利后也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告诉自己考砸了都是因为自己命里不能考上临大，自己不是命运的宠儿所以不会成功。她用命运来解释一切，也用命运困住了自己。

“但是，我现在不信命了。”许芒对孙峻说，“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命运了。”

如果信命的话她就不会复读了，她大概会过着自己梦里那样的生活，一辈子都被困在她为自己预设的“命运”里。

人相信什么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证明什么，很多时候我们都意识不到是我们自己选择了自己担忧、害怕、讨厌的生活，为的就是证明自己这些消极的感觉。

她不打算再相信自己平庸消极的命运了，也不想盲目地相信一切都会顺利美好的，她只想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有毅力渡过艰难时光，相信自己有资格获得美好事物，相信自己能够独立自主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课间的教学楼热闹，聊天声、说笑声、叹气声……沉浸在思绪中，他们之间沉淀着短暂的安静。

她说“不信命”时眼底格外笃定，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坚韧，如果说从前的她像一定会破茧成蝶的蛹，那么现在的她好像已经在蜕变了，孙峻觉得这半年里她真的变了很多。

“孙峻！车快到了，我们该走啦。”有人在远处喊。他回神转头应了声，然后才跟许芒开玩笑道，“敢情我们的想法还是反的。”

“来不及听你的论据了，最后半年你好好完善理由，以后我们再继续辩论！”说完孙峻就跟她挥手告别离开了。

许芒留在原地没动，继续将双手搭在过道的栏杆上，仰头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夜空中。星星忽闪忽闪，渺小而微弱，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里随时会被淹没。

底下的一行人走出了教学楼，许芒站在楼上借着看夜景的动作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每一步都在离她远去，走进远得看不见的未来里，他高挺熟悉的背影也变得越来越小。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看顾斯塔的背影？许芒现实地在心底提问。虽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还是陷入了一种不舍和悲伤里。

双手握着的铁栏杆被夜色染得冰凉，楼下的他们已经走到高中部的出口了，顾斯塔没参与大家的交谈，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在队伍末尾。

许芒不由自主地收手抓紧栏杆，专注地垂眸看向那道即将完全消失的背影。

下一秒顾斯塔忽然停下了脚步，像是要转身回头最后看一眼教学楼。许芒第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本能地蹲下躲在栏杆后面。

暗恋的意思是——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视线，也不敢让他知道这份感情。

就像下雨会撑伞、害怕会逃避，暗恋会让人下意识躲藏起来。

隐于昏暗里的许芒想起了很久以前体育课后跟他一起还器材的那条林荫道，她远远地走在顾斯塔身后，连脚步声都克制得小心翼翼。陌生的心跳声又重新在耳边响起，她终于后知后觉地读懂了自己当时的心境。

过道将教室与楼外分割开，她望着楼下，而林景恺望着她。

其实林景恺在看到孙峻走后就想出来找许芒了，但看着她独自望向夜色的背影时又觉得自己不该打扰她的独处。哪怕只是背影也觉得悲伤，她清瘦的后背被夜色衬得更加单薄。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她不会希望被别人看到的，所以遏抑着没出去。

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的位置上，他透过自己大大打开的窗户看到她的头越来越低，看到她垂头趴在栏杆上，看到她忽然蹲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林景恺才起身出了教室，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问道：“你还好吗？”

许芒没想到会有人过来，愣了会儿才回答，“没事。”

见他眸底的担忧关切依旧，她补了句话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蹲着，“真的没事……只是有东西丢了。”说着她不自在地站起了身，林景恺却还蹲在原地。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垂眸看他，林景恺就这样仰头跟她对视上，声线深沉有力，“丢的是什么？我可以帮你找找。”

“没关系的，”许芒急忙抬手示意他起身，“是不重要的东西。”

“可是你看起来很难过。”林景恺说，“丢的应该是很喜欢的东西。”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骗他的话，她明明什么也没丢，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后，心底未散的不舍和悲伤又全部涌了起来。

移开跟他对视的目光，许芒侧眸看向楼下，出口处已经没有人了，一切都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林景恺说的没错，她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的背影和他的回眸。

如果她再勇敢一点，继续站在栏杆旁坚定地看着他，那这一切就不会错过了。

好可惜啊，没能再多看他一眼。她真的很舍不得他。

这是许芒第一次觉得暗恋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