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地势优越，本就灵气充沛一派生机盎然，而今又有似仙的道士生在此，又或是说就是因为有道士在此，才会是这派令人向往的景象。

到了山脚，檀笑尘就开始感叹起来。

山腰下通体鲜红，正值秋季，满山枫树似血一般耀眼无比。而上，是云雾缭绕，看不真切，长阶之上，直入云霄，极为神秘。

檀笑尘喜欢枫红，特别是满山落红。

正走上前去想要穿过枫林欣赏风景，却见身后人并没有跟上前来。

他回头望去，就见暮淮从袖里拿出一张符纸，被白蓝色灵气裹挟后变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小纸人，在空中飘来飘去。

檀笑尘奇，又走了回去站在暮淮身边去看那小纸人。

只见纸人在空中愈变愈大，最后横飘在檀笑尘二人脚边。

檀笑尘：“道长，这是？”

暮淮：“山太高，走上去会累的。”

闻言檀笑尘抬眼望向高得直耸入云霄的灵山，长到看不到尽头的阶梯。心下赞同，也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对枫林感兴趣直接去走那路。

檀笑尘：“所以我们坐这个纸人上去？”

暮淮：“嗯。”

檀笑尘眼角微微抽搐。

这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啊。现在人界道士都是御纸人不是御剑吗？不过想来也是，就连做过坏事的人都能改邪归正做道士，现在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于是他欣然接受。

待暮淮走上大纸人站着看他后，檀笑尘也欣然抬脚。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不习惯，刚站上一只脚就是一种虚空的感觉，忍不住晃了晃，整个人都重心不稳了。

檀笑尘坚持良久，最终还是认命般向前跌去。

纸人也因为他的动作跟着晃了很久，当他放弃挣扎后却立马稳了下来，檀笑尘也稳了下来。

他被人扶住了。

檀笑尘跌的方向刚好朝着暮淮，这么一撞，竟然直接撞人家怀里了。

暮淮本来就比他高半个头，这撞得虽然不重，但是也额头贴怀了，近距离接触檀笑尘能闻到暮淮身上带着的一股幽香，淡淡的很好闻。

暮淮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抓住他乱晃的手腕，他本来还在控制纸人，檀笑尘这么晃来晃去他很难让纸人平衡，只好转身去稳住檀笑尘，在他头顶轻轻道：“是我照顾不周，公子受惊了。”

檀笑尘能感受到这语气是含笑的，与平时也是一样的，但此刻他只觉得臊得慌，赶忙离开人家保持一点点距离，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和暮淮对视。

但暮淮还是轻轻握着他的手腕，以防他被甩出去。

他道：“不不不，不是的道长，是我太没用了……”

纸人在慢慢变大，檀笑尘倒是适应能力极强，很快就掌握了平衡，暮淮看他站稳了但还是没有松开手，开始控制纸人缓慢上升。

檀笑尘也让他抓着，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飞到半空会不会掉下去，这和御剑感觉完全不同。

大纸人很轻，却能支撑住两个男人的重量，而且还飞得平稳。但就是因为极轻，才给檀笑尘一种踩在云端的错觉，与御剑这种实体不同，乘着纸人，就像是自己的双足在飞一样，有一种凌空的感觉。

暮淮扶稳他，纸人上升风也渐渐变大，微微拂动他的墨发，笑着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想来第一次乘纸人不习惯，也是理所当然。公子适应极好，很快就习惯了不是吗，你看现在。”

他慢慢松开抓着檀笑尘的那只手，两人在空中站在纸人上稳稳当当的，风吹动他们的衣玦，与御剑仙人相比御纸人也毫不逊色，颇有一股仙风之态。

九嶷山很高，半山腰下全是枫树，风一吹，树叶流动，飞在空中看到的就是醒目的红潮，好似在欢迎他们般飞舞着。

等大纸人慢慢接近那被仙雾笼罩着的山，檀笑尘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结界。

看来这世道，的确不太平了。以前是人作妖，现在是妖魔鬼怪作祟了。

檀笑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虽然他是武仙，接收凡人祈愿降妖除魔他也不会这样心悸，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但他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没有灵力没有仙器在天界呆久了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凡人。

要是运气不好很容易就被那些鬼怪搞死的！虽然他一向运气好，但不乏出现万一。万一他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没活多久就被害死又升天了呢？

可惜檀笑尘就是一直运气好，他有了道长，暂时也不会为生死担忧了。

穿过白雾，进入结界，内部可谓是壮观。

也不愧为一个仙门道派。建筑十分用心，山体之大，用地很广，青瓦高屋，立在山巅处，似忘身与外，笼在仙雾中，若隐若现神神秘秘，犹如仙地，却处于世，仿若与世隔绝，然却行救世之道，救人于生死危险，被世人视为神圣之地。

因山名九嶷，故道九嶷山派。

九嶷山派虽只有在十几年间才出名于世，但已经存在很久，只是不被人发现罢了。

这世间但凡有名或有一定历史的仙门道家都会注重礼仪姿态。比如九嶷山，本派弟子都有专门统一的校服以示身份，毕竟现在道门世家已经很多了。

九嶷弟子的校服是雪白色的，袖口和下衣摆会绣有红枫，代表九嶷山半山的枫树，而后会外披一件杏色道服，这外袍上还会用极浅的色线绣一些暗纹，也都是枫叶的形状，精致简约，材质轻盈，方便弟子展露身手。

而道家也分主修和杂修。

主修修灵剑，使符纸，结阵法，设结界等，主修可以多修，只要有能力。每个门派也都会有好几个长老，长老们会各有自己擅长的仙术去教门下弟子，所以只有道行高深资历雄厚的仙门才会请长老协助本派。杂修就是什么都修什么都沾上一点，涉猎很广，但不精湛，一般只会是那些刚出世的道家。

九嶷山派明显是多修灵剑和符纸的，檀笑尘一落地入眼的就是在空中歪歪扭扭御剑飞行的弟子和另一边练控符的弟子，还有些在校场练习，有些练累了在枫树下谈话，即使出着汗对旁边的朋友也是有说有笑的。

这景象，真是悠然极了，仿佛隐世桃源般，可檀笑尘知道，这些少年弟子修的都是入世降魔除妖救人救世的正道，很危险，但他们也是笑着的。

他正感叹着，忽有一道刺目的，似乎被阳光反射过来的亮光闪过眼睛，目光一凌，侧身微微避过，反手就握住这飞过来的东西。

他又将这东西甩了几个花样，手感陌生又熟悉，细细打量，不由赞道：“好剑！”

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传来几个少年的声音。

第一声冷冷的：“不行，这么简单的都学不会。”

第二声气急败坏：“行了行了，好歹我会飞了，只是控制不好剑灵罢了！”

先前的声音道：“剑灵与你心灵相通，控制不好只会害了你自己。”

第三声较为温和，似是在劝架：“好了好了，先去把剑找回来吧，不要误伤他人才好。”

“我看他现在施个剑诀召剑都不会。”

“谁不会了！我马上就施给你看！”

声音由远及近，檀笑尘转头去看，手上的剑忽然剧烈的抖动，不受他控制脱离而出，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檀笑尘看着这把差点拈地又晃晃悠悠慢吞吞飞起来飞得歪七扭八的剑：“……”看来这位小朋友的确不怎么熟悉剑法。

对面走来的正是穿杏色道服的少年弟子。从左至右，一个沉着脸，身材在三人中最为高挑，还颇有些嫌弃地看着只飞到他们腿膝盖高的剑，中间那个正并拢着手指咬牙切齿一边控制剑灵一边对左边的少年张牙舞爪，而最右边是最文静的一个，带着笑，看着挺温和的。

样貌清秀，各有不同。

檀笑尘：比我差点。他摸着下巴想。

那三名少年弟子自然也是看见他了。见一个没有和他们穿一样的衣服的面生人上山也不怎么见怪，那名长相温和的少年想来就是他们几人的为首者，他看见檀笑尘，笑着迎了上去。

“公子非我山中弟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方才师弟练剑，手法笨拙，没有惊吓到公子吧？”

檀笑尘摇头：“那倒没有。至于难事……”他看向不远处正在应付其它弟子没注意这边的暮淮，道，“也没有。”

这话一出，后面那位刚收好剑的弟子就跳了出来：“啊？没有什么事上九嶷山做什么，九嶷山这么高，爬都要爬好几个时辰，这位公子是怎么上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冷脸弟子捅了胳膊肘住嘴了。

他这话的确没错，普通人要想上山求助走那山间的长阶都会走半天之久，所以派中长老都会派弟子在半山腰巡视，见着有人要上山求道士帮忙就会用符鸽传信，无需那人亲自上山累的气喘吁吁半死不活，到时候邪物没除成先把自己给累死了。

话是这么说，但未免有点失礼了。

檀笑尘也没在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笑嘻嘻道：“怎么上来的，当然是飞上来的咯。”

三人一听又是惊异。

他们的山设了结界，只有本派弟子才能自由出入，除了自己人不管什么妖魔鬼怪还是其他仙门道家结界都会有反应。但是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檀笑尘还好好的站在这。

莫非……

有两人已经在沉思猜测了，只有那剑还练不熟的少年凑近檀笑尘，问：“飞？怎么飞的？”

檀笑尘诚实：“坐纸人。”

那个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但他后面的两个弟子听后就奇怪的看着檀笑尘。

因为，御纸人的，在他们九嶷，或者说在所有的道门仙家中，只有一人。

那个温和少年想了想，对檀笑尘道：“公子可是一人上来的？”

那个看起来比其他两个弟子冲动的，连剑都控制不好的弟子好像反应过来了，惊奇地对檀笑尘说：“坐纸人？不会是暮前辈的纸人吧？”

檀笑尘看向暮淮的方向，这人已经应付完弟子，朝他这边过来了。

刚好他就把暮淮拉了过来，在三个弟子诡异的眼神中先回答了温和弟子的问题：“我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后回答：“与暮道长一起来的。”

温和弟子和沉脸弟子行礼：“前辈。”

冲动弟子慢半拍：“前辈。”

暮淮点头。

檀笑尘更奇。没想到道长年纪轻轻都能当人家十五六岁弟子的前辈了。

暮淮：“你们最近功力如何？”

温和弟子：“精进不少。”

然后又道：“只是思静……”

沉脸弟子：“停在原地。”

冲动弟子炸毛：“胡说，我已经会飞了!”

沉脸弟子：“我们都会。”

那叫思静的弟子反驳：“要不是师父闭关，我也不至于没学会，是你教的不好。”

沉脸弟子：“卿言教了你也不会。”

何思静：“……”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暮淮笑道：“思静，你的两位师兄教你要好好学。”

何思静：“是，前辈。那个…前辈，您能不能先别告诉师父晚辈功力的事吗？”

暮淮：“你也说了你的师父在闭关，我怎么告诉他呢？认真学。”

何思静立马笑道：“是，谨听前辈教诲。”

暮淮轻点头，转眸去看身边的檀笑尘，对温和弟子道：“他是我从山下带回的客人，你们好生招待他。我去见掌门长老。”

温和弟子应声，迟疑了一会，对暮淮道：“前辈，师父与我说，您要是回了九嶷，就去看看祖师爷。”

暮淮静了会，道：“我知道了。”随后对檀笑尘轻声道：“我先离开一会，公子可随意走动不必拘谨。”

檀笑尘听他这话才发现自己还扒拉着道长的胳膊没松过，顿时感到尴尬，松开他：“哦，哦好，道长待会儿见。”

暮淮眉眼微弯：“嗯。待会见。”

四人相对。

温和弟子先出声行礼道：“在下林卿言，公子何以称呼？”

檀笑尘朗声道：“君玥。”

冲动少年弟子凑的更近了：“君公子，你名字真好听，我叫何思静，你好啊。”

檀笑尘虽然真实年龄不知道比他们大上多少岁，可以说也能被这群少年称一声前辈，但他现在也就刚二十出头的模样，称一声少年也不足为过，自己也非常乐意并且喜滋滋地混在这群稚嫩的年轻人里。

于是他笑呵呵道：“你们好啊。”

何思静又对离他们远一点的冷脸弟子道：“祁谨，你过来啊。”

冷脸少年瞥了他一眼，对檀笑尘拱手：“祁谨。”

檀笑尘笑眯眯地点头。

这时何思静又惊道：“嗳，君公子，你这面具我很喜欢，在哪买的？”

他指的是檀笑尘在安和县买来遮脸的极其丑陋可怖的鬼面具。因为花钱买来的不舍得丢掉，于是就被檀笑尘一直挂在腰间作一个独特新奇的挂饰。

见他这样问，檀笑尘顿时就跟遇见知己好友一般对何思静道：“这个啊，我在安和县买的。思静啊，你是第一个说喜欢他的人，日后有机会我给你买一个。”

何思静也不客气：“好啊，只要你常来九嶷，有的是机会。”

说完几人都默了一会儿，林卿言已经领着檀笑尘走在路上，随后何思静又问：“说到这，我还没问公子是如何与前辈相识的呢。”

经过一棵枫树，红色枫叶飘落在檀笑尘的肩头，被他拿起捏在手里把玩转圈圈，头微微转向问他话的的何思静，道：“想知道？哎呀那可就说来话长啊。”

他故意拖长强调，勾起几个少年的好奇心。何思静就先急了：“那就长话短说，公子快说说吧。”

林卿言见状扶额，祁谨也是在一边嫌弃，似乎都不想看到他这副八卦的样子。

檀笑尘笑得很迷：“因为我救了你们的前辈，于他而言我对他有恩的。”

“……”

林卿言：“？”

何思静：“？？？”

祁谨一言不发地投来“我不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