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该走的人，匆匆的走了，更像是逃离，他们心向外面的世界，怎么会留在小小的天堂。

短暂的热闹后是长久的寂静。

老人小孩站在村口，和着雨水，看着远行的夫妻，儿女，思念无声，内心的狂喊震耳欲聋。

冯宸以为这样煽情的桥段自己不会经历，起码现在不会，殊不知她也是局中人，像秋叶终落地，只需一阵风。

上半年结束以后，冯夏成功升入镇上初中的重点班，花销也比原来大了不少。

两姐妹一个月见不到一面，冯宸想到更大的地方去，毕竟天高任鸟飞，外面的世界适合用来拼搏赚钱，家适合用来疗伤。

她想给冯夏更好的生活，不想她的童年论起来全是穷苦和心酸。

她依旧是别人家的劳动力，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村里人对她客气起来，大概是长大了，可用的价值随着年龄的长大而增长，往常的瘟疫都变成了现在的宝贝。

活儿越来越多，她却不快乐，总觉得少了什么，活的空落落的，青春期的小孩，不敢叛逆，怕万劫不复，没人包揽她的骄纵，自己煎熬，自己催眠。

送冯夏出门，她在去学校的路上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她也有自己不可告人的心事。

冯宸回家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顺带做了个不大美好的梦。

她站在一棵青岗树下，树杈上挂着白布，打好了结，她不受控的站上垫脚石，把白布套在脖子上，蹬掉石头，脖子被勒的生疼，然后是一阵窒息感。

她不断的挣扎，脚下一次次踩空，挣脱不掉，下意识告诉她自己就要死了。

冯礼送的玉从包里滑出来，掉落在石头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碎的彻底。

她被惊醒，大口穿着粗气，梦里绝望的眼泪挂在眼角，拿开趴在脖子上的猫，坐起来，脖领子上沾上了猫毛。

可是自己家并没有养猫。

小猫胖乎乎的，棕色的猫毛干干净净，大大的眼睛睁得溜圆，被冯宸扔在床头，搞得一脸懵，无辜得看着冯宸。

冯宸也看着它“臭猫，压我脖子了。”

那猫喵喵叫两声，跟在冯宸身后，来到厨房，冯宸给它弄了点猪油拌饭，它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抬头看看给它拌饭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谢谢。

可能是吧，毕竟万物皆有灵。

窗外阳光普照，冯宸把叠好的被子铺在水管旁的峨眉蔷薇上晾晒。

然后又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发呆，感觉无所适从 。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不用想，一定是冯夏的班主任，她可没有同龄的朋友，除了江超，只有冯夏班主任，江超日理万机，可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

冯宸接起电话，对面问“冯夏是生病了吗，现在还没到学校，九点多的时候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没人接啊。”

两点多自己正在睡觉，没接到也不奇怪。

只是六点钟的时候，自己亲自送妹妹出的门，麻烦了拉货的师傅载冯夏一程到学校，按时间，早就该到了。

冯夏也从来不会逃课，是个乖乖的孩子，怎么会平白无故迟到和缺课呢。

冯宸给冯夏拨去电话，老旧的洛基亚却在沙发上响了起来。

冯宸挂了电话，顺着冯夏上学的路飞奔而去，见到路人就问“您好，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背着米白色书包，一米六左右的女孩子，扎着低马尾，穿着黑色连帽卫衣。”

所问之人无不摇头。

累到不成样子，才想起来冯夏是搭车去的，路人怎么会见过呢？

冯宸脑子里闪现出一段回忆，“我的器官都是不健康的，我这个人还有大病，卖不了钱。”

“我们不要你器官，你妈妈让我们来带你走，你们马上就可以团圆了。”

她打开手机，拨过去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那边的人接通，语气云淡风轻。

“宸儿，怎么了？”

冯宸还不确定这件事情是不是这个女人所为，语气也和和善善“冯夏不见了，想问问你，知不知道。”

“怎么会不见呢，现在不是上学的时间吗？好好找找啊，小孩子慢慢长大了，难免会有冲动的时候，你仔细找找……”

冯宸挂掉电话，听语气，不是她干的，虽然有时候她挺极端的，但是她不可能不让冯宸知道自己干了这种事情

不用说爸爸，这么多年，他连个动静都没有，完全不可能用这种手段来干见不得人的事情，况且他根本就不稀罕两个拖油瓶。

在回家的路上，冯宸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不好的结果，每一个都让自己无法接受。

她却没想到，冯夏半路就下了车，跑回家，盖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她和姐姐一样，平时是个小女子汉，可偏偏亲情让她招架不住，眼泪毫不吝啬，会真诚地全部献给亲人。

她咬着被子，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听见开门声，极力忍住抽泣。

“李老师，我想报警，我不知道冯夏去哪里了，我找不到她，她可能出意外了……我明明……亲……亲自，送她上车的，对，司机是熟人，嗯，没有不愉快，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冯夏听见报警两个字，莫名害怕起来，挣扎要不要钻出来，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窗户外跳进来的猫吓得尖叫出声。

冯宸也被吓一跳，缓过来，急步上前，拉开被子，冯礼脸上挂着泪水，像个花猫一样。

冯宸没忍住，一把将冯夏推倒在地“你想干什么，要死哪里去啊，还嫌不够烦吗？”

冯夏不做声，冯宸更气“你哑巴了吗？我没有时间管你这些破事，我已经很累了，还要为你担心，多大了，无不无聊啊，神经病吗你。”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啊，爸爸妈妈不要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父母，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世界上。

每次家长会，人人都有家长，只有我，像只流浪狗一样，站在角落，别人得了奖状，都有父母拍照，我却只有一个人都独照。

我知道你嫌我麻烦，是我把你困在暗无天日的荒山，我希望你幸福，但是我不想离开你。

你告诉我，爱是什么，你也会离开我吗？你就是想把我送得远远的，然后离开。”

“谁说的，你不要那么大脑洞好不好，上初中必须去镇上，又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你不可能一辈子依赖我，我要工作，赚钱，才能和你在一起啊。

你现在不去上学，以后就要像我一样，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只要人家给钱，就会放弃尊严，没有选择的权力。

就算长大了，不会有什么出息，世界上有奇迹，但我们不是奇迹，我们得认清现实。”

安抚好冯夏，又花了些钱拦车把她送到学校，“手机拿好了，虽然很旧了，但是我会给你换一个新的，知识改变命运，我是没有办法，才没有上学的，你是我的希望，不要任性。”

冯夏坐在宿舍床上不说话，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女司机人很好，又把冯宸送回家，也没收钱。半路就下起了小雨，乌云像墨一样浓，看起来晚点会有一场躲不过的暴风雨。

上午睡过了，晚上辗转难眠，一声响雷，大雨滂沱，雨水撞击树叶和地面的声音，嘈杂。

有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速度很快，“轰”的一声，冯宸穿上鞋子，出来查看，只见自己土墙房左边一面墙都倒了，中间立着的柱子也摇晃起来。

冯宸当即跑到床上拿起手机和枕头里的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塑料袋跑了出去。

刚出去没两分钟，整个房子成了一堆土堆，被雨水冲刷得越来越小，她看着最后被冲刷成平地的房子，只有一些较大的东西留在原地，比如床，陈旧的木柜，破烂的沙发和无家可归的人。

村长第二天把冯宸家的情况上报，镇府给修了一层平房。

重新添置了家具，村里唯二的土墙房由此消失。

没来得及久住，李伯兰打来电话，说一起去县里打工。

收拾了行李，踏上远行的路。

为了省钱，两人一起合租了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房间，摆了一张床，再没有摆置其他东西都地方，两个人挤在小小的房间里，早晚来一碗白水煮面，腻了就加点盐。

冯宸在一所高中对面的卤味店上班，平日里都是学生，买三斤，扔两斤，简单吃个味道。

拾荒的老人守在垃圾桶后面，学生前脚扔掉，他后脚捡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明明与自己没有关系，看着这样的场面，心还是会绞痛。

学生的钱，果真是最好赚的，没经历过生活得苦，不知钱财来之不易，挥金如土，拿着父母的血汗买快乐和身份。

一同上班的还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生的俊俏的那个，带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平日里不说话，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带着口罩，还挺想上手扒下天的口罩看看庐山真面目。

不过他下班就走，除了交接工作，几乎不出声。

另一个男生话也不多，不过相比那一个，要好相处好多，分寸感极强，恪守男德。

冯宸也不和他们过多交流，偶尔交流几句工作上的问题，下了班，对着李伯兰疯狂吐槽。

李伯兰也不打断她，就安静的听着，等碗里的面冷了，才提醒她“赶紧的，面冷了。”

冯宸狼吞虎咽，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点开微信，给冯夏发去红包“工资下来了，去换个手机吧，想吃什么就买，但是不要抽烟喝酒，学习第一位，不要早恋。”

“姐夫也给了我钱，他给我买了一个手机，我很喜欢。”

冯宸告诉江超，不用破费，自己会把冯夏照顾好。

江超还是那句话“以后都是一家人，现在给自己的妹妹花点钱怎么了，我乐意，不要拦我啊。”

末尾还附上一个搞怪的表情。

冯宸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没有条件的那种，就是真心真意，一心一意的那种。

人，被上帝偷走了什么，好像又会补上什么，虽然不对等，但总是会减少些痛苦，以取得最大限度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