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飞回广州的航班上，陆衿将头靠在窗边。飞机飞行在万米高空，云朵蓬松像一大块一大块的棉花糖，天空碧蓝。点点坐在她旁边。
她掏出那枚戒指，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孔非火化的那一天，她在现场。
她见到了明登、麦克、袁澹还有未曾谋面的孔非父母。
重重的一声，就把他推进火堆里。
陆衿站在屋外，看见一缕缕烟从烟囱升起。天气很冷，周围都是山，寒意渐浓。陆衿拢紧外衣，挺直了腰板，死死盯着那抹烟。
“再见。”她含着泪，又拼命瞪着眼睛，生怕视线模糊了，下一秒就看不见那抹烟。
今生今世，缘尽于此。
只是路还要往前走。
孔非的讣告发布了，袁澹出面澄清了陆衿的事情，表示他们只是志同道合的文学爱好者。看官散去，一切照旧。孔非死了，却还是把光鲜体面的一面留给陆衿。袁澹说陆衿应该继续写，好好写，把孔非热爱的那一部分继续为他写下去。
这几天，徐真真帮忙照料着竹本，家里很安静，陆衿静静地缩在房间里。
这次去北京，经历了死别，她变得更安静，似乎不再打算抵抗这个世界。她也不停地在自问，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过去她把自己困在一个又一个爱情的漩涡里，走出许锐今，跳进孔非，逃出孔非，又撞进邹纪语。她在这条路上一直跑、一直跑，好像忘记了什么。她掏出那枚粉钻，就像孔非说的，她要透过这枚戒指，看见22岁的自己。她的梦想是什么？她的梦想实现了吗？她要怎么走她的人生路呢？
孔非是无形中的那双手，在陆衿困窘的时候将她托起，在她混乱自弃的时候拉她一把。
他们是彼此人生最好的老师。
如果你接到爱人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你要说些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的爱。
陆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她知道孔非能听见。
前几天徐真真来家里，帮陆衿签收了快递。
陆衿在玄关旁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于是拆开。
她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是谁送来的吗？
一个很精美的礼盒，附上一张喜帖。
夏凌和许锐今的婚礼邀请你参加。
陆衿心里没有什么波澜，打开礼盒。
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纸，和一个兔子头绳。
她翻开信，是许锐今写的，高三那年写的告白信。
就像从异世界挥过来的一记拳头，要把陆衿的五脏六腑打出来。
每一个字都在滴着鲜血，张牙舞爪地嘲弄着陆衿的惨状。
她什么都联系起来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许锐今喜欢她，她喜欢许锐今。是夏凌从中作梗。
“你喜欢那个头绳吗？”
许锐今白净的脸庞出现在陆衿眼前，羞涩试探，这根头绳是买给她的！
陆衿的胸口起起伏伏，被往事重重拖住，仿佛要凿破这层层地板，坠下。
夏凌附上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么多年，我还是赢了。可惜你命好，孔非死了，小三的骂名也不用你背负了，不然我真希望你输得倾家荡产。孔非的新闻是我发的，许锐今的情书是我藏起来的，现在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失败者，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陆衿从前觉得夏凌骄纵任性，现在看来她的确恶毒。
她是杀人凶手。
她杀死了孔非。
要不是夏凌，她现在的生活绝对不是这样。她会和许锐今相爱相守，不会碰到孔非，不会爱上孔非，夏凌要是没有发新闻，飞机降落的时候，孔非不会被记者团团围住，不会担忧得病发，就不会死。
陆衿把盒子一把扔到地上，怒吼起来。
她和孔非的所有苦痛，皆因夏凌而起。
他被害死了啊，他死了啊，夏凌凭什么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凭什么害所有人不幸福，自己却想要幸福？
去死！！！
孔非再也没法活了，夏凌还在说什么输赢。如果孔非可以复活，如果人生可以重来，输和赢对自己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他死了。你明白吗？死了！！
陆衿拨通夏凌的电话。
“喂？”
“夏凌。”
“是陆衿吗？婚礼要来哦。”夏凌还是笑嘻嘻的声音。
“我和你没完。”陆衿咬紧牙关，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
“你不是爱玩吗？不是爱耍手段吗？行啊，我陪你玩。我以前没陪你周旋，没陪你过瘾，现在正好，我陪你。孔非怎么死的，你就怎么死。孔非怎么痛的，你就怎么痛。明白吗？”
“你说什么？”夏凌有点慌了。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乖乖女，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羔羊，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陆衿对着电话大吼。
随即挂断电话，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喂，许锐今。我要见你。”陆衿拨通许锐今的电话。
咖啡厅里，许锐今紧张地搓着手。
“你还好吗？事情我都听说了。很担心你。”
“都过去了。”陆衿啜饮一口红茶，露出浅笑。
“你没事就好，我······”
“许锐今，”陆衿打断他，“你高三给我写了表白信，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陆衿问。
许锐今苦涩地笑。
“我怕你讨厌我，怕你不喜欢我。”
“胆小鬼。”
许锐今又笑。
“当时说了就好了，是不是？”
“现在说也一样。”
“陆衿，你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我一直喜欢你，只是你不知道。”
“你受刺激了，陆衿？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你真的没事吗？”
“你跟我在一起吧。”
“啊？我和夏凌······”
“没结婚不是吗？”陆衿即刻察觉，自己很像一只嗜血动物。
“陆衿，你······”
“我真是疯了。”陆衿站起来收拾东西，她想夺走夏凌的一切，可是坐在许锐今面前，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没法像夏凌那样不管不顾，自私自利，她被一时的恨意冲昏了头，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跑出门，咖啡厅就在银泰大厦下的大街上。
好巧不巧，撞到邹纪语了。
陆衿没有话要说，也不想面对他。低着头离开。
“陆衿。”擦身而过的时候，邹纪语一把拉住陆衿的手腕。
陆衿触电般抽出自己的手。
“对不起，那天我喝醉了，话说重了。我········”邹纪语又上前跟着她。
“不用说了，都没有意义了，我们结束了，知道吗？”陆衿皱着眉，转身离开。
没有意义了。
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
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结局。
她怎么能在知道这些破事之后，任由夏凌耀武扬威，她是站在孔非的尸体上得意洋洋的，陆衿不会放过她。怎么能够放过她？她没法变回那个兴冲冲和学弟谈恋爱的陆衿，重点不是邹纪语说什么做什么，重点是都无所谓了。
“不好意思。”陆衿匆匆离开，留邹纪语一个人站在风里呆呆愣住。
陆衿很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死去的心为什么还会疼痛，但她还是向前走，不能回头，她对自己说。
邹纪语哀伤地目送着陆衿潇洒的背影，除了站立在原地，他不知道做些什么。
结束了吗？
这个他等待了十年，好不容易徐徐展开的故事，是一颗还没有尽情燃烧就被熄灭的火苗，只留给他不知好歹的烟。
看到陆衿拐了一个弯，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想起自己出门办好的正事，转身回公司。
许锐今仍坐在咖啡厅里，想着陆衿不对劲的种种。
他有一种直觉，所有的事情都和一个人有关——夏凌。
孔非去世这件事情竟然会和夏凌相关吗？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做到将势力渗透到每一个她能渗透的地方吧。害人的事情，她不会做的吧？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陆衿这向来冷静的人乱了方阵？
夏凌的电话打过来了，许锐今接了。
“喂？陆衿去找你了吗？”
“有什么事吗？”
“她是不是去找你了？她和你说什么了？”夏凌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而且愤怒。
“我刚和她见完面。”
“我们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我从没说过要和你结婚。”
“你要和陆衿在一起？她要和你在一起吗？”
“她说了，可以和我在一起。”
“你同意了？？”夏凌的声音越来越疯狂，越来越不安。
“我没必要和你汇报吧。”
“许锐今！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
“你不要忘记，我爸都为你们家做过什么，你逃不过的。这个婚，你不结也得结。你以为她真的爱你吗？她是利用你，她不想让我幸福，她要报复我，你知道吗？？只有我是真正爱你的！锐今。”
“夏凌，她是不是真的爱我和你没关，况且，你觉得你爱我吗，爱怎么会变成胁迫？”
对面沉默了。
夏凌很明显被扰乱了，她没有演好自己精心装扮的角色。那个戴着完美面具，不谈论交易，不谈论债务的未婚妻的角色。仿佛不谈论那些事情，他们就能和世界上其他的有情人一样，是因为真爱步入婚姻殿堂的。仿佛不谈论那些事情，她就不是绑架许锐今的凶手，和他一样可以做无辜的受害者，而非主使。原来在下意识里，她清晰地知道两人之间无可奈何的不平等关系。
“你们的钱我会还清的。我不会和你结婚，和任何人无关。”
“那是很大一笔钱。”
“我想没有自由昂贵。”许锐今挂断电话，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身上某些年轻的部分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