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凌晨十二点，陆衿在电脑前伸了一个懒腰，桌旁的咖啡已经冷却，拿起来的时候里面的液体流动，可以看见一圈刚刚沉积的咖啡渍，她喝了一口。

突然听见大门外好像有什么声音，窸窸窣窣的，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么晚了，是什么声音？

独居生活也有几年了，她还是常常提心吊胆。她已经成为思想、经济双独立的女性，自由、勇敢、无畏、开放。但唯独独居这件事总让她感到不安。夜深人静的时候稍微听到一点动静，惴惴不安，辗转难眠，拿出十二分精神准备随时搏斗、逃亡的时候，她也会渴望身边有一个人陪。她享受独居生活的大部分，唯独担心安全性这一点，网络媒体上的各种新闻让她惶恐。她的床头柜里甚至放着一把小刀，以及一瓶防狼喷雾。

门外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

她听到一人摸索钥匙发出的叮当声，以及将钥匙插进门锁中的碰撞声。她急忙躲到门后，手里握着那把小刀和喷雾，血液从脚底板一路飙到大脑，她感觉自己腿软了，要很费力才能站稳。那把不停捅进门锁的钥匙像是一把不断划过她光滑肌肤的刀片，冰凉至极，只要再用一点力就可以扎进她的肉里。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安。

“是这一家吗？”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喂！是不是这把钥匙啊。”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另一个人没有回答。

那男人声音有点沙哑，陆衿听不出来究竟是谁。

砰砰砰。外面的人用手掌敲门的声音，“有人吗？”他在喊。

估计是看见屋内亮着灯了。

陆衿不回答，脑子里想着现在是不是应该报警，可这熟悉的声音·······

“邹纪语，醒醒。这是不是你家？你在玩我吗。”

陆衿终于认出来了，许锐今。好险。

她一把拉开大门，反倒是许锐今被吓了一跳，一脸疑惑地看看门牌号，又看看邹纪语，那人已经瘫在许锐今身上，没有反应了。

“你怎么在这？你们同居了？”

陆衿翻了一个白眼。“大哥，这是我家。大半夜的，你把他送来干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谁在撬我家门呢。”

“这家伙让我送他来的，我问他要到哪去。”

“他去天堂你也送他去？”陆衿没好气地说，她真是被吓得够呛，现在又感觉被男孩们的恶作剧捉弄了。

“说不定，你这真是他想我送他去的天堂。诶诶诶，撑不住了，快帮忙把他抬进去。”邹纪语一个翻身让许锐今觉得肩上的压力更重了，即将失去平衡。

他径直挽着许锐今走进陆衿家里，陆衿关上门，她可不想再感受那种不安全感。

“放哪？”好像邹纪语是一个什么大型物件，一样海运过来的装饰品。

陆衿指指沙发。”暂时放这里吧。”

“行。”许锐今把他鞋子脱了，瘫在沙发上，随手把沙发上一块毯子展开盖在他身上。

“他今晚要呆在我这里？”

“你说呢？”

“诶，我可没同意啊，你们这是先斩后奏。”

“女王，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酒吧运到这里来的，行行好吧。我困得不行了，实在没法送他回去。”

陆衿的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喂！”两人相视着，笑了起来，笑得瘫在沙发上。

很多年以前，陆衿还有些棱角，偶尔难搞任性，当然只是对许锐今。比如，初中的时候补习班下课非要绕很远的路买一种巧克力雪糕，走得许锐今气喘吁吁也不肯停。又比如，出门上数学补习班的时候磨磨蹭蹭，结果下起了大雨，两人只能淋着雨在马路上奔跑、大笑。这些时候，许锐今都会开玩笑地叫她女王。

“女王，能不能别走了。就随便买一根不行吗？”

“不行。”

“女王，下次出门早点行吗？淋成落汤鸡了。”

“知道了。”

一个称谓，像是打开一段时光的开关，陆衿才发现自己和许锐今曾共享过这么多美好的时刻。那种美好，不是爱情，就是一种单纯的美好。

“不说了，真的要回去了。”

“叫个代驾。”

“知道了。”

“那他······就这样可以吧？不用管吧。”陆衿没有照顾一个醉酒男人的经验，孔非很少喝酒。

“不用，就那样就好了，手边放杯水，放个盆就好了。”

“还会吐啊？”

许锐今笑了笑，挥了挥手，走了。

留下陆衿和躺在沙发上嘴巴微张的邹纪语，很安静很安静，整个世界只剩她自己的心跳声和不远处邹纪语的呼吸声，靠近一点还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她家里有一个男人，是这种感觉吗？

她按照许锐今说的，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邹纪语手边，装在一个小小的保温杯里。找了一个小脸盆放在沙发旁，然后把灯关了。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他的轮廓，陆衿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陆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记得自己躺上床之后望着高高的天花板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场景，她当时想了好多事情，现在却一件也想不起来，只记得窗外月光投射在天花板上的一方微弱光亮。

此刻，她醒来，是因为感受到一个人从背后搂住她的温度。酒味已经散了很多，只有一点点残余，她知道是邹纪语。他把陆衿环抱在胸前，左手搭在她的小腹上，暖暖的，她可以在脑中感受出他手掌的形状，比她印象中大一些。他的头靠在陆衿的左肩上，深深陷在她的颈窝里，可以感觉到他一下一下的呼吸，如同羽毛一般轻扫着陆衿白皙的脖颈，让人昏昏欲睡。

但现在不是能继续睡的时候。

陆衿没有动，还是背对着邹纪语。“谁让你进来的。”

没有人回答。

“能不能别靠着我？你很重诶。”

“喂，你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啊？”

她小心翼翼地在邹纪语怀中转了身，与他面对面，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小心翼翼，如果她的原意就是把他叫醒然后让他出去的话。可是她没有做这样的选择，就像她本可以把房门锁上，以防一个醉倒的男人可能若无其事地闯进她的房间，接着像现在这样从背后环抱着她。

陆衿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刚开始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像很多黑色的像素点堆积在一起，慢慢的、慢慢的，他的五官变得清晰，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几近完美的呈“M”型的嘴唇，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嘴边的小胡茬，还很短很短，要像现在这样的距离的才能看得见。话说，胡子都是在晚上这个点长出来的吗？她想起电视剧里性感帅气的男人们总是面对镜子聚精会神地挂着脸上胡须的场景，刀刻的下颚线，和下半张脸上的一圈白色泡沫。

邹纪语是什么时候长出胡子来的？陆衿记得自己在众人面前叫住邹纪语，说自己有话和他说的那个场景。很炎热的夏天，她几乎是跑遍教学楼，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那时，他带陆衿走到一个更隐秘一点的走廊拐角，认认真真地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他的联系方式。陆衿说话时，他就弯下腰，根本意识不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让一个女孩的心爆炸。陆衿看着邹纪语的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进他讲了什么，把注意力放在他嘴边的小胡茬上，看起俩很柔软。也让他显得很不一样，怎么好像眨眼间，他就从一个白净的学弟变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高她一个头的男人了。

不知不觉间，陆衿的食指已经放在了邹纪语的胡茬上。老天，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是因为那些胡茬看上去很性感？还是她想知道那些胡茬究竟有多么柔软？

但是，摸上去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还是有点扎手的。

“怎么了？”突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包裹着她的手。同时，那手似乎是有意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拉，她几乎是跌入邹纪语的身上，他真的很像一张她盖过很多年的羊毛毯，竟然以一种那么契合那么舒适的姿态将她包裹着。

两人靠得很近，心跳声和心跳声重合在一起，她的胸脯就抵在邹纪语的胸上，被挤压着，这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几乎僵住了，也可以说，被迷住了。邹纪语就在她面前温柔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深，比月光更柔和，好像要把她看穿。

他在笑。是的，他在笑，嘴角勾出一个难以察觉到弧度，陆衿看到了。

他到底醉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