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个孩子都是一张白纸，他所反映的就是他父母所展现给他的，您上午拿我和您儿子比较这其实没必要，我优秀主要是随我母亲，”鹿鸣很少和人争吵，平常大家相处都挺各退一步的，实在上头了干脆直接上手，没必要多说。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擅长这个，当年在党争中和人对喷的经历磨励了他，他已经不是那个容易跳脚的小鹿了。鹿鸣不希望任何人对鹿秋指指点点。谁敢乱说他就敢撕破脸。

他其实很难想象为什么会有人在团年饭不停地用自己和那个小鬼对比，也没办法想象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说出“那他妈妈还是破鞋。”这种话，这太恶心了，鹿鸣的耳鸣更加严重了，轰鸣声炸得他头痛。但他依然坐得很直没露出一点。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每个人都搅在一起，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才重新清晰过来，他看到这些人脸上的戒备与厌恶，他突然意识到他搞糟了一切。如果他随着自己的心意，那鹿秋就要承担后果，他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他突然觉得很累，他偏过头和鹿秋对视，他看不清她的情绪，“抱歉啊，我先回去了。”说完起身拿起手边的一小杯白酒，刚才有无聊亲戚劝他的酒，他婉拒了，现在他把这一杯一饮而尽，“见笑了，我先回去了。”

没有人拦他，他觉得自己像个丑角，装出游刃有余的样子，其实痛苦与无助已经从唇角露出，鹿鸣转身离开，心里一片茫然，他不想回家，但现在这个团年的时刻也不会有人能找出来，他其实没地方去，鹿秋伸手拉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但张浩然先开了口，“鹿姨不用担心他，他女朋友对他好得很，他肯定要去找对方啊。”

他的本意是阴阳怪气两句，但确实给了鹿鸣极大的启发。

他可以去找温凭澜啊，对方吃了中饭就回去了，现在正一个人孤苦零丁地吃晚饭，他完全可以找温凭澜啊！于是对鹿秋说：“妈，没事，我找朋友出去玩。”

鹿秋估计还是不放心，但她也没办法，平衡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所以她轻了手，“记得给妈妈报个平安。”

“嗯，”鹿鸣应了一声。

温凭澜正在家里赶他的新年贺文，晚上就煮了碗面，不过他倒是适应良好，比起和不常见面的人打打官腔，他更愿意在家做做饭，造福一下祝福他和鹿鸣的大家，然后他接到了鹿鸣的电话，他们很少通话，更多是□□，微信。所以他猜可能是发生什么了，现在是六点半，理论上饭还没吃完吧，温凭澜狐疑地按下接听。

“我来找你了，你人在哪儿。”鹿鸣语气很冲，好像刚跟人打了一架一样，温凭澜马上回答：“我在家，我去找你吧，你发个定位。”他现在就在鹿鸣家边上，哪敢报地址，这不是自投罗网吗，鹿鸣听后沉默了一会说了句“好，”然后温凭澜听到了敲门声从电话里传来，也从门口听到了敲门声，“咚咚”跟敲在他脑门上一样。

“温凭澜，开门。”鹿鸣不带什么情绪地说，温凭澜心里还在嘴硬，觉得自己可能被抓包，但身体已经诚实的往门口走去，声音更大了，他透过猫眼看到外面一脸不耐烦的鹿鸣，心态终于崩了，他觉得完蛋了，全完了，鹿鸣肯定会觉得他恶心，再也不会理他了，所以他想装死，并思考起了从二十二楼跳窗生还的可能性。但他注意到了鹿鸣的表情，撇着嘴有点难过的样子。

他想也许鹿鸣需要他，温凭澜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和鹿鸣毫无所隔的对视，鹿鸣比他矮一点，抬着下巴看向他，温凭澜简直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解释，但实在编不出什么鬼话了，鹿鸣没给他时间，耷拉着眼睛，恹恹的，“别解释了，我们出去吧。”温凭澜眨眨眼，脑子没太转过来，但已经下意识地说：“好，走吧。”

去哪里不重要，怎么回来也不重要，他们只是在一个夜晚结伴逃离这座城市，去寻找一片栖悉之地，温凭澜擅自曲解，想这应该算是私奔，是鹿鸣对家庭，对生活的私自出逃，而他有幸能参与其中。

但这种情绪没存在太久，他们遇到了一个难题，现在是大年三十，路上鬼都没有，而温凭澜提出了一个可以去的地方，有点远，于是机智的小温提出了骑小电驴去的方法，而现在问题来了，他们不会骑，温凭澜想硬骑，结果一拧油门就开始横冲直撞，情不自禁地用脚刹车。

鹿鸣：“算了吧，撞到人就不好了。”然后准备提议去温凭澜家包饺子，但温凭澜摆摆手，表脸有点挣扎，最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拿着手机打了通电话，然后被挂了，他到是不意外的样子，又打了一遍。

这遍被接了起来，“白了，新年快乐。”

这个激起了鹿鸣的兴趣，这不是帅哥小红，出山野人冤种白了吗，白了不知道温凭澜又犯什么病，他正在给他亲爱的机车打蜡，被打断了烦得要死，“你最好有事，不然你马上就要出事了。”

温凭澜早已习惯他的鸟人性格，非常真诚地说明了情况，又表达了对白了的机车技术的赞美，“所以，教一下我们吧。”

“哈？你就坐上去然后拧就行了，和自行车没区别吧，”白了很冷漠地说，“你会骑自行车吧。”

温凭澜觉得有些人初中写记叙文50分拿不到40分是有原因的，他长了嘴真是多余，但在鹿鸣面前他又不好讥讽对方，只好忍耐，他开的免提，鹿鸣也听到了，于是非常虚心的的向白了提了几个问题。他在白了心里是被温凭澜盯上的小可怜，而白了又天生喜欢保护弱小，所以对他语气好一些。仔细讲了一番。鹿鸣若有所思，骑上了小青桔，“唰”一下开了起来。

而且看起来技术不错，他开远了之后一个掉头回来开始围绕着温凭澜转圈转得自己头晕，于是潇洒停下，“上车。”鹿鸣扬扬下巴。

温凭澜从善如流一边挂掉白了的电话一边坐到后面手拽着鹿鸣的衣服下摆，“出发吧，目标彩虹海”。

鹿鸣：“靠，好蠢啊！不要突然这么大声，”死去的羞耻心突然开始攻击他。

“那什么，先直走，我找一下导航。”温凭澜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异样，但当冷风吹到他脸上时他突然想起他被抓包了，他不再是鹿鸣心里的温兰了：鹿鸣肯定觉得他很恶心，完蛋了，全完了，温凭澜把导航打开，但其实手抖得要死。

他想起了白了曾经对他的评价，“你这个人活得很假，怪恶心的，”那是他初中时候的事，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被拆穿了，他不想被鹿鸣知道这一面，这种不正常的，非正向的情感和表达方式。

初一的时候温凭澜就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没有目标，没有追求，一副活一天算一天的样子，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但鹿鸣出现的太早让他误以为自己是积极乐观的，同样，鹿鸣也走得太早了，让他发现了他果然是个没什么未来的人。所以鹿鸣回来了，他也不敢和对方见面，他变了太多了，性别甚至是最次要的方面。

他经不是原来那个可以给鹿鸣带来正向情感的人了，不如不见。

但他没抵住诱惑，他很想念鹿鸣，所以鼓起勇气提出见面，时间定在他的生日，鹿鸣是个很好的人，哪怕真的生气也会看在他过生的份上放过他的，温凭澜想，他确实该去面对鹿鸣了，他不想再对鹿鸣撒谎了，他曾经担心一点改变就会毁掉他们的关系，但现在觉得债多不愁，干脆开摆，直接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你小时候的可爱萌妹玩伴变成了阴暗男。”

还挺吓人的，温凭澜，自嘲了一句，就高兴地出门了，他提前十分钟到了约定好的地方，没见到人，这也正常，鹿鸣说不定会踩点。但到时间了鹿鸣也没到，温凭澜有点不详的预感。但他还是等了下去。他等了很久，看着自己的影子一点点拉长绕着自己移动。但他没有等到鹿鸣，其实他大可以发条信息问问对方，但他没有。温凭澜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比影子还要安静，等到影子融入夜色时，他才意识到，大概是不会来了。

他又成为了不被选择的一个，不过这也很正常，被选择是需要资格的，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是没有的，那段时间温凭澜读了很多书，从《百年孤独》到《罪与罚》，从《生死疲劳》到《无声告白》，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都有涉猎，而他的父母对这颇有微词，他没有漂亮的成绩也并不讨喜，整天都很阴沉。温凭澜对此不置可否，他开始强迫自己出门。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和姜奇，白了熟了起来。他们在一起做过许多事，温凭澜装做乐在其中的样子，他需要让他的父母满意，而姜奇只以为他犯了中二病追求刺激，天天拉着他们俩乱玩，坦白了不喜欢他，白了不喜欢装模做样的一切，所以他讨厌温凭澜，而且他是享乐主义者，他不理解温凭澜这种明明没兴趣还偏偏要装出高兴的样子，所以他直说了。

他说：“恶心死了，干嘛不做想做的事呢。”

温凭澜想说自己没有想做的事，但他说不出口，他骗不了自己他想见鹿鸣一面，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要见一面，他踌躇了很久，终于在暑假的尾巴下定了决心，他每天早上跑到南林附近蹲守，抱着相机跟个变态一样，但他一直没等到。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鹿鸣这个人一样。但他没有放弃，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一定要做成什么的决心了，他会坚持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等到了。或者说他被鹿鸣找到了，对方就像曾经突然消失一样突然出现帮他这个倒霉鬼出了钱，连同他等待的时光一同支付了，很可惜的是鹿鸣没认出他。这样也好，温凭澜激动的发抖，他会抛弃被鹿鸣抛之脑后的温兰重新以温凭澜的样子出现在他身边看着他，所以他把自己的□□号给了鹿鸣，交出了主动权。

结果是他再次被遗忘。不过这次他学到了一个道理，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他拜托在南林的姜奇打听鹿鸣，知道了他成绩很好，为了成为足以站在他身边的人他开始认真学习，他终于有了目标，他终于找到了鹿鸣。他再也不要失去鹿鸣了。

其实温凭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到鹿鸣，大概是因为他是不过更改的旧日，是永远活在记忆里的鹿绒，这跟追星是一个道理的，他追逐着鹿鸣的光辉，本来是这样就应该足够，但人是贪心的生物，他选了历史被分到了文A，与鹿鸣只隔一面墙，他从初次蹲守那里尝到了甜头，没忍住继续下去了，但他总是被遗忘的，所以他搬了家。

他住在鹿鸣对面，暑假补课期间偷偷跟在他后面一起上学，中午还会去研究一下鹿鸣丢出来的外卖，熟练掌握了他的口味偏好，人沉浸在一件事里的时候是很难清醒的，温凭澜意识到这个行径相当变态是在已经和鹿鸣成为朋友之后。

那天他听到了鹿鸣当赶出家门的全过程，于是装模做样地喊鹿鸣一起吃早饭，那条街是他父亲在政府要求下建成的早餐街，企业家是有政策KPI的，这条街能为小摊小贩提供场所，增加就业机会，他向他的父亲推荐了几家鹿鸣的童年回忆，他父亲欣然应允。毕竟他初三开始就成绩优异，让他大为长脸。

这是他送给鹿鸣的礼物，但他只从鹿鸣脸上看到了犹豫和狐疑，完全看不到一点高兴。这一刻温凭澜醍醐灌顶，他终于意识到他是个变态，而鹿鸣不喜欢这样。

而现在一切都完了，温凭澜被风吹得眼睛痛，他闭上眼，脑袋抵在鹿鸣的脖子上，炙热的气流吹得鹿鸣头皮发麻，他刚想让温凭澜把脑袋移开，但突然感到脖子一凉，有水滴在上面，他听见温凭澜小声说：“对不起，你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不要再不告而别了。”他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几句话，到最后只剩下对不起，一遍又一遍砸在鹿鸣心上。

他的心软了一块，实在没办法生气，不如说一开始就没有生气，他希望得到偏爱，而温凭澜永远给他更多，所以他只觉得无奈，不感到生气，“你怎么还哭了啊，”鹿鸣近乎温和地说：“我没生气，你别哭了，真的，我早就知道了，我不介意。”

温凭澜吸了叹鼻子有点懵，“真的吗，你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鹿鸣听后有点头痛，“这个事肯定不对，但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介意，每个人都会有不好的一面，我也变了很多，这很正常，算了不聊这个了，你目的地定的哪儿，怎么感觉这是往郊区去的？”

鹿鸣用很鹿鸣的方式表示这件事揭过了，温凭澜意识到到这件事时差点又哭出来了。鹿鸣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而他能喜欢上实在是太幸运了，喜欢上这么好的人连自己这样的人都能原谅也太好了吧，温凭澜轻声说：“我买了烟花，本来准备初二，初三喊你一起放的。这不凑巧了干脆今天放了算了。”

“我们家在那边有套自建房，烟花就在里面。”温凭澜又讲他买了些什么烟花，着重讲了近两年很有名的加特林烟花，他说看别人放过特别漂亮，鹿鸣迎着风骑车，耳边是温凭澜的声音，他们在无人的公路上飞驰，鹿鸣觉得自由和放松，他开始期待烟花了，大概是很漂亮的吧。

但温凭澜中看不中用，烟花买了一大堆，堆在一起相当壮观，但他不敢放，鹿鸣拿了个小的可以转着飞上天的烟花鼓励他勇敢一点。温凭澜推拒不过，只好点火，那烟火“嗖”一下飞上了天，然后刮了阵风，那火团花要往他头上落，于是他拔腿就跑，鹿鸣拿手机拍了张照，心说这不就是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