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冷饮店格外热闹，不愧是能在学校前边这条竞争激烈的小吃街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宝地，没有几项绝活可是无法在此立足的。

不太宽阔的店面挤满了人，不过冷气倒是开得很足。

娄陵坐在临近落地窗的角落里，修长的双腿一条屈起搭在高脚凳的横栏上，一条自然垂落，体态放松的同时兼有一股随性与优雅。

苏谌拉着他进店找到座位后就去前台排队了。

娄陵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毫无波澜。

【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041憋不住发问了，对于娄陵突如其来一句听起来意味深长的话，它已经留下了充足的阴影，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个世界会再次滑向无法挽救的深渊。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个原因，你们原本规划的攻略方案才更容易出岔子吧。比起出现一个为主角提供身心试炼的反派，深爱的完美恋人突然死掉对主角来说才是打击更大的事吧，毕竟前者是所有主角的必经之路，后者则不一定。】

娄陵用指节敲击木制吧台，声音沉闷，节奏缓慢。

【呃，这个……你说的那个是更低级的系统提供的方案，我作为编号位列前一百的高级系统，一开始就有给你提供道具的。】

【你说那个模拟数据包？】

他语气明明没什么变化，041却莫名听出了嘲讽之意。

【四一，你真是天真得可爱。】

听见这种话，041不存在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你检测过那个数据包的容量吗，就那里面所含的能量，能够支撑自由模拟一个活人几天？如果你们的主脑真有那么大方，就不会为了省那么点支持数据隔膜的能量天天催人加快任务进度了。】

041哑口无言，它承认作为一个系统，它一直都勤勤恳恳按照最初的培训守则行动，从来没计算过超纲的东西。

【那，你的意思是？】

它弱弱地发问，生怕他下一步就是要它带路去把主脑炸了。

【嗯……我想……】

娄陵用曲起的手指顶住下颌，将话音拉得很长，041不由摒住了呼吸。

“人真的好多。”

苏谌将盛满冰淇淋的纸桶放到娄陵面前的桌面上，自己拿着一杯柠檬茶在他旁边坐下。

青绿色的冰淇淋上球上撒着满满的巧克力碎，外圈还有一层奶霜，看得出被冻得很透，几缕白烟不住向外飘荡。

苏谌把塑料勺子递给他，眼睛亮晶晶的。

“他们家的招牌，薄荷冰淇淋，我看大家都在排这个，你尝尝好不好吃。”

娄陵自然地接过来，在表面挖了一小勺，抿进嘴里。

“好吃的。”

“那就好。”

他眼里的期待化作喜悦，双手托腮，一脸专注看着娄陵吃东西。

【别好吃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041现出自己的数据体围在冰淇淋桶旁边打转，像一个怨念满满的幽灵。

【薄荷味的清凉与奶霜的香甜、巧克力的微苦结合在一起，口感柔而不腻……】

【我问的不是这个！！】

041几近崩溃。

【哦，没什么，只是一个还不确定的猜想，一切照常。】

娄陵又挖了一勺冰淇淋，这次多舀了点巧克力碎。

【……】

他是不是在耍我。

041气冲冲跑回自己的数据库，至少在一个小时内它不想再看见娄陵那张脸了，再完美都不行！

苏谌默默观察着眼前的人，连柠檬茶的冰块化了大半都没发觉。

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很养眼，就像现在——

他坐在临窗的吧台旁，随意的坐姿展现出完美的身材比例，右手手肘支着台面，时不时拨动勺柄，舀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然后总会先抿一抿，像是怕被冰到，这点很是可爱。

品味冰淇淋的时候，他总是垂下眼睫，浓密纤长的睫毛尾端是自然卷翘起的，颤动之际像一只蝴蝶，时飞时停，就是不肯安安稳稳落在人心上。

外面的天色已经犹如被盖上罩子的橙色小夜灯，没有完全暗下来，但也不远了。一层薄晖透过窗玻璃洒在他脸上，增添了点寂寞的倦色。

窗外面很多人都会驻足看他，有些人甚至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苏谌突然有些不开心，酸酸的感觉在心上弥漫。

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眼睛，神色认真。

“苏谌。”

“啊？”

苏谌刚发出疑问，一勺冰冰凉凉的东西就被送入了他微张的口中。

“好吃吗？”

“唔，好，好吃……”

口腔乍一接触到过低的温度，不禁哆嗦了一下，但苏谌完全没在意这个，他的大脑已然一片空白了。

外面可是，有人在拍照啊……

而且，而且……

娄陵收回勺子，顺势又挖了一勺冰淇淋，很自然地放入自己口中。

而且……勺子……间接那个……

苏谌的大脑终于陷入短路，噼啪噼啪闪耀着火花。

娄陵瞥了他一眼，微微翘起唇角，流露一丝出狡黠。

就在这时，他蓦然将脸偏移了一个角度，正对准窗外。

闪光灯亮起，熄灭，快得转瞬即逝。

他笑容的弧度起了变化，宛若一盏透明的冰花染上了浓艳绯色，靡丽又暗含几分涌动的危险。

最后看了一眼举着手机发愣的人，娄陵收回了视线。

【这是怎么了？】

原本在数据库生闷气的041检测到主角的心率飙升，好奇探出头来。

【什么都没有。】

娄陵并没有探究它擅自生气消气的行为，淡定回应到。

041有些狐疑地看向他，又转向苏谌，忍不住发出感慨。

【说起来，小苏真是一个好孩子，和其他世界的主角相比也是最单纯善良的那一个了，特别是后面对你，真是像对待……孩子那样。】

它原本想说的是没手没脚的废物，不过还是及时换了种说法。

娄陵似笑非笑看了它一眼，看得它身子一缩。

【所，所以这次就对他好一点吧。】

【好的。】

他的回答非常简洁干脆，反而令041有些不敢置信，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不过既然他已经答应了，那应该会照做的吧，还是应该对他多点信心。想到这里，它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高悬的数据核心终于放了下来。

时间流逝得太快，当太阳完全被不太高的地表建筑挡住，晚霞底部也被地面沾染上暗沉沉的颜色之后，两个人也到了该分离的时间。

现在这条路上没有车，再往前走十几米就可以到家门口了，饭桌上肯定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他房间的书桌上还摊着昨天没看完的书。

可是他犹豫了。从来没觉得学校到家的这条路有这么短。

娄陵还站在旁边，想等他离开再走。他在黄昏下的影子长长的，不用转头，也能借此想象出那张看似冷淡却总在细微处流露出温柔的脸。

苏谌忍不住调整自己的方位，同时抬起手。

两个模糊的黑影靠在一起，牵着手。

一种朦胧的情愫从心底攀升而起，生长出丝丝缕缕的棉花糖，裹住他的心脏，温暖的，甜蜜的。

“我们继续走吧。”

苏谌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讶异，鼓起勇气提高音量。

“我想……送你回家。”

在娄陵面前，他所有的热烈心思都无法掩藏。

他以为他会答应的，他眼里明明有一片灿烂的晚霞，但是那形状漂亮的嘴唇微动，吐出的却是拒绝。

“我家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路，你明早也要补课，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

苏谌马上便要反驳，但是看出了他未说出口的不赞同，只好蔫蔫地点头。

感觉到他的委屈，娄陵伸出手在他头顶揉了揉，把柔顺的头发摸得有些杂乱。

苏谌一脸懵然，却见他浅浅笑了，初春的薄雪化进湿润的泥土里，温和而包容。

“我喜欢你。再见。”

前几个字说得太轻也太快，好像抚平被风掀起的书页那样平常，不值一提。

苏谌睁大了眼睛，他的口张张合合，最后只挤出一声蚊子叫。

“明天见。”

抬起一只手挡住半张脸后，他迈着有些跌跌撞撞的步子走向家所在的小区，像一只略显滑稽的小企鹅。

娄陵站在原地，单手插兜，目送他背影渐渐远去。

【四一，开个导航。】

【什，什么导航？】

041还在用欣慰的眼神看着苏谌的方向，没能做出及时的反应。

【该回家了，带个路啊。】

差点忘了这茬了，毕竟这是很久之前来过的世界了呢。041有点不好意思，它搜索出该世界相关的各种资料，翻到娄陵的身份设定那页，在犄角旮旯里找出他现如今的住址。

【现在为您规划路线：距离所在地最近的公交车站……】

【不用公交车了，直接打车吧。】

娄陵打断了它的语言播报。

【啊？】

【我记得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家境还不错。】

虽然很快就不是了。

娄陵从裤袋里摸出一只造型精致的皮夹，打开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