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趁着休息时间大门开着，娄陵从学校溜了出去。

他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那种。

【坐现在这辆车过十一站，在那里下车，然后转五路车直到终点站，就可以到达还乌镇啦，根据我对这片地区的深度追踪分析，那个卖木薯小丸子的老婆婆现在就在那里。】

041摇头晃脑，看起来对自己颇为得意。

【嗯嗯，做得真棒。】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十足敷衍，偏偏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又让041对此产生了怀疑。

车身在前进中时常颠簸，窗外的景色也渐渐变了，建筑缓缓低了下去，接着出现得越来越零落，路旁的杂草倒是茂盛了许多。

身量颀长的少年上身微斜，将额头靠上一侧车窗，隔着一层发丝，还是能感受到冰凉的温度，近在咫尺的玻璃映照出他冷淡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又盛着玻璃的倒影。

外面的一切飞快掠过，那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的，恍惚没什么能在其中停留。

【哎！这站该下车了，别坐过头了。】

041急急忙忙提醒他。

【不急，先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我们的老朋友。】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微笑了一下。

从一处站牌下车后，娄陵又走了好一段路，最后停在一堵围墙前，围墙仅一人高，能看见里面的一栋栋矮楼，只是内部还有密密的铁丝网。最外面一栋楼是和围墙相连的，此时大门紧闭，门边钉着一块木牌——慎远书院。

041立刻开始搜索相关资料，不消几秒，各种数据就汇入它的中枢。它忍不住开口提醒。

【这里是……】

【嘘。】

娄陵竖起食指，抵住唇瓣。

【你听。】

“哗啦……哗……”

是铁丝网晃动的声音。

041跟随娄陵一起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却见铁丝网的内侧居然挂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袖长裤，还戴着兜帽，只能大致辨认出好像是个男生。他手脚并用，卡着那些过小的空格艰难向上攀爬，这一举动实在勉强，每一步都引起铁丝网剧烈晃动，看得人一颗心不由揪紧。

看起来他是想翻出那面墙，可想要在上面保持平衡本就困难，铁网的最顶端还有不少凹凸不平的尖刺，换成别人必然要在上面犹豫不决许久，他却手下一个用力，直接将自己身子撑过了顶端，尖刺划过布帛，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个人挂在了铁网外侧，双腿晃悠着，始终找不到落点，他距离地面大致有整整两米的高度。

他低下头大致看了一眼地面，然后直接跳了下来。

娄陵在不远处目睹着这一切，挑了下眉。

这个奇怪的男生稳住身形后，狠狠吐出一口气，刚抬起头，视野里就撞进了一个人。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露出的一双眼睛里写满警惕，如同一只竖起瞳孔的猫。

“你……等等，是你？！”

意识到自己音量稍大，他马上捂住嘴，小心地回头看去。

娄陵淡淡瞥了他一眼，挪步打算离开。

“嘶，那……那个，你等下，我们一起走。”

男生追上来，轻轻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快走，离开这里，别声张。”

超过娄陵的一瞬间，他回眸看来，兜帽因为转头的动作滑下，露出下面凌乱的一篷黑发，阳光落进那双颜色偏浅的眼睛里，像剔透的琥珀。

窄窄的车站牌下，立着两个少年。

“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天还裹着一身黑的奇怪男生率先发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正在看站牌信息的娄陵闻声侧过身子，随意打量了他一番。

“偷拍犯。”

“啊？什，什么啊！”

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慌乱的叫声，一时间傻眼了。

“你，你……记得我？”

娄陵没说话，不屑于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不是偷拍，我，我只是……哎呀……”

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能懊恼地揪了几下头发。

让他一个男人去承认别的男的很好看……还是在本人面前，这也太尴尬了。

然而，他又不自觉地想起手机相册里的那张照片。

街边的玻璃窗以内，少年坐姿端正，脖颈修长，垂眸的时候好像一幅画。

他鬼使神差举起手机，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少年偏头看来，透过那个摄像头，攫住他的双眼。那张照片彷佛有魔力一样，他回去以后忍不住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那一幕甚至进入了他迷离的梦境，惊得他辗转反侧了半宿。

公交车从远处进入两个人的视线范围。

娄陵上前一步，却被拉住了袖口。

“带我一起走吧，我现在身上没有钱，但是……”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传递出些微紧张和恐惧的情绪，脸上却还是尽力保持着笑容。

“我得离开这里。”

上车以后，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之前那片围墙建筑早就不见踪影，他从终于从怪异的情绪里解脱出来。

他舒展开眉头，将视线转回车内，放到娄陵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贺存真，去伪存真的存真。”

【！！】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041的数据体不禁一颤。

“娄陵。”

仅仅两个字便令贺存真心头一跳，他吐字清晰，嗓音冷冷的，意外很吸引人。

“你怎么会到……那个地方去？”

【贺存真！他是那个贺存真？】

它激动得有些混乱。

【冷静点，就是他。】

“迷路了，我想去还乌的。”

“哦……还乌？那里我熟啊，我带你去。你是要去找什么人吗？”

“……算是吧。”

【怎么会是他啊，他现在和长大以后区别好大哦……不对！你怎么又……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这次还是单走主角一条线吧。】

【多余的能量为什么不拿呢？】

【可，可是……】

真的让本系统很不安呐！！

贺存真……

041默念着这个名字，回想起上一条世界线里，看见娄陵在婚后和屡屡与主角作对的反派勾搭在一起时，它炸裂的心情。

那个时候，娄陵披着浴袍，被赤身裸体的贺存真从背后搂进怀里，听见它惊讶的呼声，就是这么懒懒散散地抬头。

【又能多拿一个指标了，不是吗？】

……

到达还乌以后，两个人经过一路问询，终于找到一家开在巷尾的小小店面。

店里摆着两张木桌，一个面善的老奶奶坐在冰柜后面，慢悠悠摇着蒲扇，看见有人来了，不慌不忙招呼了一声。

听见是要打包带走的，她从一边的柜子上拿下一个大大的透明塑料碗，随后拉开冰柜，将铁勺伸进一个个盛满小料的格子。

“阿婆，麻烦您多加点芒果和椰奶。”

娄陵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温柔，贺存真忍不住朝他看去，只见他稍稍垂下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人，嘴角扬起一个微小且静谧的弧度。

还乌有很多铺着石板的小路，从店里出来以后，两个人就沿着其中一条路走。

贺存真一直想找话题，纠结了半天，还是娄陵先开口了，

“你的外套可以借我用用吗？”

“嗯？这……可以啊。”

他终于脱下了那件黑色长袖外套，在这之前，已经有一些人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外套下面是一件颜色很旧的短袖，娄陵的视线缓缓下移，在他手腕处停住，那里有几道狰狞的疤痕，才刚结痂。

裸露的手臂处，也有数道淤青痕迹。

“不用……”

“没事，别在意。”

他把外衣甩给娄陵，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慎远书院，宣传的是可以改造不听话的孩子，让父母省心，实则暗地里通过关禁闭、言语侮辱、虐打的方式凌虐摧残孩子以达到目的，上个世界线，半年之后有孩子在里面死亡被爆出，这里才被彻查。】

041念出自己之前查到的内容。

【嗯，如果今天我没有来，他最后会被那些人抓回去。】

不难想象，后果至少是一顿毒打加禁闭。这么想，041不由得开始同情他。

【这就是他后来变化那么大的原因吗？】

娄陵没有回答。

再次向贺存真确认他不在意后，他将他的外套反过来，裹住那碗甜品，抱在怀里。

“你这是……？”

“天气有点热，不保温的话，带回去味道可能变了。”

“给谁带的，是……那天在你旁边的那个？”

他记得那个男孩子，白白净净的，长相很秀气。

“嗯。”

娄陵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又摸了摸手上那个衣服包成的球，确认它有没有围严实。冷白的手指落在墨黑的布料上，对比格外清晰。

他明明是个挺冷淡的人，却总在这种细节上流露出浅浅的温柔与细腻，就和刚刚在店里的时候一样。在贺存真看来，娄陵有点像是一颗脆皮水果糖，咬开表面硬硬的糖衣，里面就会扑出属于水果的甜蜜与芬芳。

他突然对那个得到娄陵用心对待的人，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嫉妒心。

作者有话要说：前夫喜加一（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