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谁说自己是个木头，好意思说我？
佘宁有一瞬间真的很不服气，他伸手把万恒的爪子捏住，放在手心里狠狠地磋磨了几下。
万恒笑了，故意的小把戏取得了理想中的成效，他任由对方揉搓自己的手指。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佘宁在刚刚那段极其不正常的事情之后，好像莫名变得开朗了一点，更靠近最初的那个他，于是万恒想问他刚刚到底怎么了，谁知刚一开口，却发现对方和他出奇地同步。
“你……”
“你……”
两人都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冲对方笑。
“你先说吧。”佘宁提议。
万恒也就没再跟他客气，免得进入一些奇怪的套娃里，他说：“你刚刚，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万恒回忆起刚刚佘宁的反应，想起他在书里看到过，有时候人在回想起一些不好或者不愿想起的回忆时，确实会出现一些应激的自我保护反应，他怀疑佘宁也许就是这样。
可佘宁摇了摇头：“不是。”
万恒又问：“那跟我有关吗？”
“嗯。”
“跟我做的梦也有关吗？”
佘宁抬眼看了看万恒，眸光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回：“我不确定。”
万恒观察着佘宁的反应，想到了什么：“是不是……跟那件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有关？”
这次佘宁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钟。短暂的无言时间里，他望向万恒的眼睛写满了犹豫，可犹豫过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万恒毫无疑问是惊讶的，这是佘宁第一次对那件不愿意告诉自己的事情松口。
他看着佘宁，敏锐地察觉到在自己做了那样一场奇怪的梦之后，佘宁身上实实在在在发生的微小变化。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又和自己的梦有几分关系，但万恒直觉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甚至……他想到梦里的内容，甚至有可能超出了自己惯常的理解范围。
万恒在心里仔细揣摩了一遍当下的局面，他现在毫无疑问可以确认的是，佘宁身上一定背负着一份巨大的、言不由衷的、无法轻易与人共享的秘密，而自己的梦在某种程度上好像成为了一把有用的钥匙，也许是这把钥匙打开了某种局面，佘宁才会出现刚刚那种反应，可他不确定，也猜不出来，佘宁现在愿不愿意……或者说，能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佘宁，却见佘宁也在望着自己，他听见对方说：
“你这么聪明，应该也能猜到点什么了，我想我应该快要瞒不住了。”
他和万恒也不顾忌什么，不在意旁边其实椅子又或者地上脏不脏，就顺着之前佘宁蹲下而后两人又拥抱的动作默契地席地而坐下来。
随意的动作刺破心里隐藏太久的阻碍，抛开了许多世俗意义上的规则，他们变得无拘无束又对彼此极力坦诚。
“我之前一直瞒着，不肯说那些事情其实有很多原因，总结一下大概是因为那些事情本身就让人难以置信，诡异荒唐，离谱到就算我昭告全世界全世界也只会觉得是我疯了，而就算我极度幸运，有少部分人愿意相信我，他们也很快就忘记，一切都会归零，所以我从不跟人分享这些。”
万恒其实没听太懂佘宁在说什么，什么忘记，什么归零……但他觉得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独自扛下了诡异荒唐秘密的人，现在终于开口说话了。
“至于瞒着不肯告诉你，还多了一个额外的原因——我不确定后果，至今为止我连这件事本身都看不透，更别说是它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我希望你回来又怕你回来，想要见你又怕牵连你，所以我总是觉得只要你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就是最安全的。”
这次万恒听懂最后一句话了，他看着佘宁：“那现在呢，怎么又肯说这些了？”
“现在……” 佘宁喃喃道。
既然佘宁都能靠已有信息感知到一些东西，那身处漩涡中心的佘宁当然只能更清楚。
十几分钟前，佘宁在幻觉里看到了这次循环里万恒在离开那个院子时留下来的字，然后在那个时候，他被万恒的呼喊拉出幻觉，后来在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头痛欲裂的时刻，佘宁其实还看到了很多东西。
那一刻濒临死亡的痛苦，唤醒了人意识与记忆中的走马灯。
先前，他和周扬重新回顾了一遍自己过去的经历，而在走马灯中，佘宁又被迫强行梳理了一遍这次循环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的痛苦、他发出的短信、他机缘巧合帮了郭琳……
——万恒的出现、周扬的巧合与成全、以及那本《诗集》……
——最后是，万恒做了一场奇怪的噩梦，跌跌撞撞地冲进他怀里，告诉他，他将要死在明天晚上……
然后，走马灯结束，佘宁睁开眼睛，循环内外一切巧合与线索被收拢成一线，他从幻觉中清醒。
而后，在现实里，佘宁和眼前这个“意外”紧紧相拥。
就在触碰到彼此心跳那一瞬间，佘宁突然意识到，如果说万恒的出现是自己、郭琳与周扬一层层机缘巧合下的结果；那本《诗集》只是万恒喜欢的一个作者写的一本书；那万恒的那个梦呢？
每一个事件都能勉强找到一个合适的因果，可所有强行解释的说辞都无法解释那个噩梦，而且噩梦也许不仅仅只是这一个。佘宁还记得周扬在跟自己聊万恒搬家后的情况时，也提到过万恒常常做噩梦。
很多事情出现一个巧合的时候，也许是巧合，可如果出现了一连串的巧合且还具有无法解释的事情，也许就远不止巧合了。
佘宁在那一刻忽然有一种大胆且有点疯狂的猜想：他觉得他和万恒，当他们两个单独作为两个独立的个体，分离无法见面时，似乎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此时此刻，当他们靠近，连结两人关系的绳索上却满是蹊跷，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万恒的梦在某种程度上真的是破开局面的钥匙。
曾经，循环里的恨意与对不确定的恐惧让佘宁变得谨小慎微，每走一步都要顾虑万分，思量因果，可现在万恒的出现给了他曙光，让他感受到了爱，而爱不仅能抵消恨，也能让人变得勇敢。
佘宁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了一点变化。
他忽然觉得，与其再继续小心翼翼地抓住一根明天就会消失的稻草，等待注定被重置的命运，不如放手一搏大胆尝试，和爱人一起将这稻草编织成秋千，即便这秋千也许并不坚固，即便它终将扬起在悬崖之上，可彼此靠近，相爱的心跳就会一直紧紧相连。
他们需要坦诚相见。
于是，佘宁盯着万恒的眼睛，接着前面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万恒，无论你相不相信，你告诉我你做的那个梦，是真的。”
话音刚落，万恒猛地瞪大了眼睛，震惊之下的瞳孔仿佛本就不平整的地面又皲裂出无数裂痕，然后逐渐扩散。
确实超出了自己惯常的理解范围……万恒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本还细细盘算着眼下局面的神经突然崩裂，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了好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实在太震惊了，震惊到连接受都不会了。
佘宁知道自己的话有多难以让人接受。
一个人怎么知道自己明天会死？又为什么梦见对方会死……这所有的问题都超出了正常人能理解的范围。佘宁知道自己讲了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他才总是自己孤独徘徊，也不与人讲。
他想过万恒可能会有的反应，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反应真的到了自己面前，他仍旧抑制不住地心疼。
一个人要接受另一个人全部的荒唐与对当下现状的恐惧，佘宁不忍心再说，心里已经开始有了后悔的意思，可他已经开了头，就算再后悔再心疼难过，也只能先硬着头皮讲下去。
他把循环的事情向万恒和盘托出。
万恒的震惊一直持续到了佘宁最后一个话音落下。
“大概就是这样……”佘宁收束结尾，最后说，“这已经是第1000次循环了。”
说完了，很奇怪，没有一点释怀，佘宁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万恒的每一个反应佘宁都看在眼里，他能感受到万恒在极力消化这些事情，可这些事情本身又实在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和承受范围，所以万恒在拼命呼吸、拼命吞咽，试图用这些生理上的真实感官来抵抗认知的崩塌和内心世界的动荡不安。
万恒不发一言地听完，一直在努力地接受和消化一切。
佘宁知道万恒需要时间。
然而，在万恒反应的时间里，强烈的后悔几乎快要把佘宁吞没了，循环里的惯性思维很难短时间内更正，对于万恒谨小慎微的习惯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自责，眼下的一切让他觉得自己不该说出这些的，万恒应该永远是快乐的，万恒不该和他一起分享痛苦。
太爱与太思念一个人时，那种对待恋人如对待易碎的瓷器般珍视的、小心翼翼的心情在佘宁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阵没来由的恐惧袭上心头，佘宁不由自主地慢慢抬起手，可手指在空中缓缓挪动，一步的路途却反复颤抖，指尖微微伸出再收回，最终也不敢触摸万恒。
其实，他只是想捏一捏万恒的手指，告诉他：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用担心，明天过后一切都会重置。
又或者，如果还是无法接受，他可以再粉饰几句，让这些话只成为一个玩笑：不要认真了，梦都是反的。
但如果，万恒可以接受……他能不能再自私一点，他其实想要一个拥抱。
没人能明白，第一次向一个人，况且对方还是思念无数遍的爱人，和盘托出长久以来的痛苦、孤独与困境，佘宁其实也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独自一人已经撑了太久了，佘宁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筋疲力尽了，他微微伸出的手几乎快要落下去了，可就在这时，下方有一股力量突然出现，拖住了他。
佘宁抬头，还未来得及聚焦的视线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猛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下一秒，万恒紧紧地抱住了他，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冲进自己的耳朵： “1000次，你究竟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啊！”
一句话、一个坚定而勇敢的拥抱，如同一阵强势的风，瞬间赶走了佘宁所有的自责、犹豫和顾虑。
他想起来了，他爱的人从来都不是脆弱的陶瓷，而是能笼罩他的那个坚定的、温暖的太阳啊。
循环里从来没发挥过作用的泪腺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那些从来无人能说，无人能理解的孤独、痛苦、委屈，以及所有挣扎着的爱恨都在这一刻拥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化成眼泪夺眶而出。
无论循环外还是循环内，万恒从没怨过他也没怀疑过他，而是一次次，义无反顾地相信他，站在了他身边。
佘宁什么都没说，可泪水霎时洇湿了万恒的肩膀。
万恒感受到了佘宁情绪的释放，他终于觉得放心了，没人能理解佘宁都经历了什么，即便是他也不能，可他能想象，这个人在这1000次循环里活得有多辛苦。
有一瞬间，万恒觉得自己出现得实在太晚了。
“你抱抱我。”他对佘宁说。
——想抱你。
佘宁想起了自己之前跟万恒说过的话，氤氲的眼睛顿时笑眼弯弯，在笑容生出的泪水里，他伸出手与爱人紧紧相拥。
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秘密了。
待到两人异常活跃的心跳都渐渐平复。
万恒趴在佘宁的肩膀上，主动开口说：“对不起，我刚刚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嗯，我知道。”佘宁轻声回。
万恒又说：“其实我刚刚还想了一个问题。”
那么震惊，竟然还有余力想问题，佘宁笑了笑，侧首，在万恒耳边落下一个吻：“什么问题？”
“我在想……” 万恒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这是你的循环，那我是什么？”
还挺有哲理的一个问题，他的笑意越发明朗：“所以想明白了吗？”
“唔……我觉得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佘宁。”
“嗯，你说。”
万恒短暂地斟酌了下措辞，而后开口：“如果你说我梦到你的死是真的，那我梦里其他关于你死后的事情，会不会也是真的。”
佘宁愣了一下，慢慢放开万恒。
“我死后？”他的语气开始颤抖起来，“你还梦见了我死后？”
“嗯。”
万恒点了点头，原先提起噩梦时眼里的恐惧早已毫无踪影，在此刻变得坚定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