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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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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佘宁的声音甚至夹杂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艰涩。

就是这几个字,让万恒方才还满脑门的恋爱情结陡然被拉回现实。他脑海中的思绪瞬间像是被按下了什么重置按钮,让那些缠绵悱恻的情啊爱啊的烟消云散,只剩下全部的注意力在佘宁的话和神情里。

万恒低声道:“佘宁……”

佘宁说:“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知道有很多东西根本不是我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那样,比如老高、郭琳、包括姚梦恬。在循环里徘徊的时间久了,一个人针对几乎同样的事情反复经历反复观察,会有不同的结论,而导致这些不同结论产生的原因我知道不是事情本身有所改变,而是我看到了做这些事情的人的另外一面。事件本身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是人的立体造成了事件的不同面。”

这也许是循环本身给佘宁带来最大的重塑,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看得多了,而看得多了,就能理解得多。所以随着循环次数的增加,他曾经在循环外满身的戾气在被这种理解慢慢消解,对于很多事情很多人固执的偏见在被这种理解一点点打碎,于是他才能在这次循环了解到所有事情的真相之后,如此平和而宽容地接受一切。

凡事都有一把双刃剑——这是佘宁很小就在课本上学过的道理——所以他愿意承认,纵然循环带给他无数痛苦,无尽折磨,可它也伴随着一份隐匿的礼物。

不过万恒知道,佘宁讲这些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说老高、郭琳和姚梦恬。他问:“所以在循环里,你发现什么了吗?”

佘宁说:“我觉得一直以来,我都错怪我爸妈了。”

万恒想起之前他提到那场车祸里死去的还有佘父佘母时,佘宁措手不及落下的眼泪,再根据他所了解的事情,大概明白佘宁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捋了捋佘宁的后背,心疼地说:“我知道,别急,你慢慢讲。”

佘宁看向万恒,很多情绪在这一刻不分种类、不分先后地一齐涌上心头,在他的眼眶周围浮出一圈浅浅的红。

万恒不知道他的那一句“我知道”,对于佘宁这句话来说来说是多大的回响。因为这些话原本会像四处碰壁的玻璃球,在无人又无垠的时间空间内,即便被撞破撞碎也无法安息、无法被听见。

看佘宁实在难以开口,万恒循着自己的记忆先说:“我印象中我好像没怎么见过叔叔阿姨,唯一的一次还是在我们之前的家长会上,当时我负责在教室里引位,所以有过一次照面。再之后就是你死后,我和郭琳见完面到你家去的那一次。”

佘宁问:“那天你见到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万恒不想对佘宁说谎,因此想了想还是说:“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的叔叔阿姨脸上的神情。我不知道要怎么描述那种难过,或者说,那已经不叫难过了,是一种很平静的死气沉沉。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来自父母最深刻的情绪波动应该还是上次我受伤时我爸妈在医院陪我的那种状态,如果说当时他们给我的那种感觉是紧张、焦虑、担心,那叔叔阿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再也学不会这些情绪了。”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佘宁说:“然后呢?”

“然后我跟叔叔阿姨说我是你的同学,他们就让我进了门……”

万恒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它作为一段在循环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片段,好像是在同一张纸上被渲染了无数遍的笔触,格外浓墨重彩地加注在万恒全部的人生记忆里,当凝视着它,就仿佛凝视着一匹柔顺丝滑的绸缎上最与众不同的那段刺绣。

不可能不注意到,也没办法忘记。

万恒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六月中旬躁动而又闷热的午后。

那天中午,太阳盛得像是要把这个世界烤熟了,横贯天地的热浪在肉眼看不到的四周汩汩横流,所到之处皆滚烫,烤得树荫下的暴晒着的车皮表面灼热地烫手,烤得树叶上的知了疯狂地吱哇乱叫……

***

送完郭琳,又从她那里打听来了佘宁家楼栋的具体位置,万恒在佘宁家楼下的一个停车位旁驻足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因为想得太多。心里是迫切想要得到真相的冲动、无法接受现实的痛苦、即将面对佘父佘母的不安、差之毫厘的一个决定便与喜欢的人永远失之交臂的遗憾……以及更多难言的,在现实面前甚至无力再往上堆砌的东西。

这一切的一切,五味杂陈,毫不相同,却默契地自动跳过排异反应,竞相融合,最后酿成一股绝味的苦,从心上开始,混进血液,最后流进四肢百骸。

人原来可以同时拥有这么多对一瞬间情绪的解释,万恒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也算是经验丰富,开了眼了。他垂着头静静地笑,笑得麻木又漠然,最后被身旁的一辆车烫得手指生疼,才突然大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笑容僵在脸上,他朝眼前的居民楼沉默地望了几眼,而后慢慢走了进去。

开门的是佘宁的妈妈,关门的是佘宁的爸爸。

是的,他们两个一起给自己开的门。

万恒当时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开门这件事情需要两个人一起,是直到离开佘宁家,他独自一人坐在公车上回学校的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的——那个时候对于佘宁的爸妈来说,这两个敦厚老实的中年人在刚刚失去了儿子以后,已经开始惧怕这个世界了。他们没办法形单影只,再也不敢失去彼此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除了大自然无差别强塞进来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什么别的活气儿。

万恒的目光从一进房门开始就被满墙满眼的奖状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大概扫一眼就知道这一定都是佘宁从小到大获得过的荣誉。

过往的勋章被以印刷的形式留存了下来,可那些曾经究竟有多出类拔萃、又有多意气风发的岁月,却在生命停止的那一刻似乎全部被封存,然后回归成一张薄薄的纸,亦或是这个屋子里挂在墙上又终将慢慢褪色的陈旧时光。

万恒突然意识到,那是他没机会参与、也没机会再了解的佘宁全部的少年时代。

眼泪几乎是在顷刻间涌进眼眶的,在这个佘宁从小长大的房子里,万恒默不作声地感受从未有过的绝望与孤独。

没有人知道佘宁对于万恒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又为什么自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对方身边。

万恒有时候自己会想。

也许就像常有人说的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可偏偏在遇见佘宁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人就成为了他对“年少”这个词全部的幻想与解释。

“先坐吧,孩子。”有一个略显佝偻和笨拙的身影从万恒的余光里走过,佘父的话打断了万恒的思绪,“你阿姨去帮你倒水了。”

万恒回过神来,生疏又匆忙地回应道:“不用麻烦了叔叔,我不渴的。”

正说着,佘母端着水杯从厨房走了出来:“渴不渴的都喝点吧,这么大热的天。”

疲惫的中年女人穿了一身又素又安静的黑色连衣裙,把水杯递到万恒手里,淡淡地微笑,又淡淡地说:“佘宁的同学,我们总要照顾好的。”

万恒差点没忍住让眼泪落了下来。

“谢谢阿姨。”他两手捧着不大的玻璃杯,把平日里明亮的嗓音都摁灭在了杯中摇曳的水光里,发出声响的只剩下了好像隐于水下般的喑哑。

三个人一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万恒和佘母坐在一起,佘父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侧边。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万……”

“万恒。”万恒看着佘母,耐心地又解释,“我叫万恒,阿姨。”

“哦对,看我这脑子。”佘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说,“你是佘宁的同班同学对吧?我看你也有点眼熟的。”

万恒点了点头:“我们是见过一面,去年家长会您还记得吗?当时您来开家长会,到了教室门口不知道佘宁的位置,我给您指过路。”

“啊,好像有点印象了。”佘母短暂地弯了下眼角,指着万恒的左侧胸口说,“当时你这边胸前还别着个小熊胸针对吧?”

万恒愣了一下,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好半天才略显迟钝地点头道:“对,那就是我。”

那次家长会为了方便家长们能快速找到教室里对应的位置,班上有几个同学主动留下来做引路的志愿者。当时为了家长们辨认,老高发给他们一人一个红袖章,可轮到万恒的时候却发现红袖章数量少了一个。最后还是佘宁想了一下跑去教师办公室,找相熟一点的英语老师借来了那个小熊胸针,交给了万恒。

时隔许久,他没想到,这段记忆最终是以这种方式再被提起。

万恒觉得胸口一阵拥堵,然后就听见佘母微微笑着说:“真好啊。”

万恒望过去,见佘母正在看着自己。

安静的房间内,佘母盯着万恒看了许久。从发梢看到脚尖,从漂亮的眉眼又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看得恍惚又真实、伤感而满足,最后还是没忍住,在万恒一个不经意的抬眼里,突然失声道:“……你们——你们都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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