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恒琢磨着，掏出手机：“掷骰子，非常公平。”
佘宁任由着万恒随心所欲地来，毫不反驳地也拿出手机：“来。”
聊天框内的两个骰子同时丢出，在屏幕上飞快地转出了虚影。两个人热切地各自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大约转了五六下后，两个骰子同时停了下来。
“哎嘿！”万恒叹道，“看来我今天运气真的挺好。”他抬起头，骄傲地看着佘宁：“那我先问了，快速回答啊，慢了也算输。”
佘宁使了个眼神，示意：你说。
万恒嘴角勾着，眼神耷拉地看了看锅里的红汤，又抬头瞧了瞧佘宁。他憋了一肚子的坏水，今天势必得让佘宁把这半碗面吃下去。
“我想想啊。”万恒说，“你做过……最傻的一件事是什么？”
佘宁坦然道：“小时候跟爸妈学做饭，有一次他们买了把新菜刀，我想试一试菜刀锋不锋利就竖着在手指上划了一下然后就流血了，跑去跟爸妈说的时候，他们一边给我找创可贴一边嘲笑我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切菜的精髓，要竖着切才能切开。’”
闻言，万恒表情凝固住了，随即又破开变成撒开了欢儿的大笑：“你竟然还干过这种事！傻不傻啊你，谁家好孩子拿菜刀切自己试锋不锋利啊？”
佘宁无奈道：“我啊，以身试法，假一赔十。”
万恒笑得让隔壁桌都忍不住转过来看他了，这才收敛自己：“好好，看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算你过，下一个换你来。”
佘宁看着他，想了想，问道：“你最喜欢吃什么？”
万恒一脸“就这”的表情，迅速回答：“火锅。”
佘宁却道：“今天的不算，还有什么？”
万恒对答如流，直接来了一段贯口：“烤鸭烧鸡烧鱼头，炸豆腐炸面筋炸香蕉，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冬菜肉末粉蒸排骨辣子鸡丁松鼠桂鱼回锅肉东坡肉鱼肉蟹肉虾肉醉蚌肉。”末了又补了句，“怎么样，记住了吗？”
佘宁点了点头，显然没记住，但精准总结：“挺好养，反正有肉就行。”
万恒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接着说：“那该我了，嗯……你觉得你做过最蠢的一件事是什么？”
佘宁说：“高二那年你生日，前一晚我其实拿着礼物特地到你家楼下打算先送给你，但到了之后在楼下站了两个多小时也没送出去，后来还是第二天在学校跟别的同学一起送了。”
万恒差点没忍住从位置上跳起来：“你前一晚来我家楼下了！你一直都没告诉我！我记得我当时还在房间里犹豫了一晚上要不要打电话给你说我明天生日！”
“嗯。”
“为什么你觉得这个很蠢？”万恒平静下来问，“等了两个小时很蠢吗？”
“不是。”佘宁说，“是我觉得没让你早点知道我喜欢你，没跟你早恋的我很蠢。”
佘宁的话突如其来，万恒没出息地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表现在脸上就是不服气道：“跟你玩这个游戏太没意思了，别人不都说谈恋爱的时候都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你又傻又蠢的什么都能答，还夹带私货趁机偷偷表白。”
佘宁伸手拿起锅里的汤匙轻轻搅动，笑道：“那还玩吗？”
万恒回：“不想玩了，但我还有问题。”
男朋友耍赖的心昭然若揭，直接把游戏变成了自己单轮次的，然而佘宁惯着他竟然也没意见，纵容地说：“那你问。”
于是万恒就真的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佘宁大大方方地说：“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万恒目瞪口呆，“高一开学？”
“嗯。”佘宁撑着脑袋，反问，“是不是一直以为是你先看到我，先喜欢我的？”
万恒：“……嗯。”
佘宁却说：“其实开学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育英的学生大多数都出身优越，家庭背景实力雄厚，走起路来眼睛能长脑门上，一眼看过去像一群没人管、散养的鹅，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万恒兴奋道：“我不一样，那我是什么？”
佘宁想了想：“你是一只……孔雀。”
万恒：“……”
行，也是个鸟。
育英是一所私立学校，收取的学生大多都是有背景的小孩，少数的像佘宁这样凭成绩被招揽进去的。富家子弟们聚在一起，什么都比，成绩只是其中一项，可当时的佘宁实在太过突出了，所以当初进校公布成绩的时候，他遥遥领先的傲然分数就是全部学生关注的焦点。
那时候看向他的目光有很多，什么目的的都有，万恒也是其中一个。
佘宁说：“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你坐在我右边隔几个人的位置但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我这边看，我其实都知道。人对于喜欢的感受也许需要时间才能明白，自己对喜欢的认知也要经过不断的学习才能更了解，但被另一个人吸引一定是自己当下就能感受到的情绪。很久之后就会明白，这种情绪就是喜欢的开始。”
万恒愕然。不仅仅是他们其实暗自互相吸引这件事，更是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当初掩饰得很好，包括后来和佘宁成为朋友都没主动提起过这些事，却没想到佘宁原来早就关注到了自己的所有小动作。
“你……”他一时哑了，心里的小秘密原来这么早就被对方知道了，多少还是会有一些被戳穿的羞赧。不过佘宁先说了他也早早就喜欢上了自己，这让万恒又平衡了一点，缓了缓才又接上话题问：“那你在喜欢我之前，还有过喜欢的或者有好感的人吗？”
“没有。”佘宁说，“循环内外都只有你。”
循环内外……佘宁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好像在这一刻想要把过去那个万恒知道的又或不知道的自己全部和盘托出，包括那些少年时代错过的爱意，与曾经横亘在生死之间的遗憾。
这让万恒想起，梦里当初在佘宁死后，他绝望地回国，在校门口漫无目的回忆过去的时候曾想，他们之间还有未完待续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还有没来得及说清楚的心意尚未表达，两个人就被死亡这座高山永恒地隔开了。
而如今历经千帆看来，原来彼此喜欢的心情早就种下了，还用了那么长的少年时代来发芽生长。
万恒觉得心里涩涩的，觉得当下这果实实在来之不易，又不由自主地为这个瞬间感到不安。
佘宁见状，朝他问道：“怎么了，还有问题吗？”
万恒抬头盯着佘宁，睫毛在他的注视下不安地颤了颤，像是只微弯又轻盈的树枝上一阵风吹过就能惊动的飞鸟。万恒本就长得精致，高高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与红嫩的嘴巴。他的眼睛被辣椒熏的红稍微褪下去了一些，但并不完全，此时这副模样，只是眉间轻轻一蹙，就能在整张脸上显出万分委屈。
他有问题，当然有，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在这样的情境下，在这样的语言与气氛的推动中看见这样的佘宁，他的脑海里就突然浮现出一个问题——他突然想问——那这些错过以后还会发生吗，那你以后，你，还会离开我吗？我们得一起往下走的吧？我们要一起去找真相，然后揭开曾经和现在这一切，再返还一个过去的你的吧？
……可他犹豫了，他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佘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汤匙放在了一边。从锅中升腾起的烟雾因为少了搅动的干扰而渐渐弥散在两人之间。
万恒在氤氲的视线里，毫无征兆地开口：“你今天早上洗漱完在客厅里发呆的时候，是不是原本是想要给叔叔阿姨打电话的？”
佘宁肯定道：“嗯。”
“那后来为什么没打？”
邻桌的小孩突然开始哭闹，声音大到让周围好几桌的客人都忍不住低语了起来。在这样嘈杂又不合时宜的环境里，佘宁慢慢回道：“原本是想要打的，因为在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有很多话想说，但真的拿出手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的频率并不一致，说什么都不会一致，我也不希望它一致。”
小孩子哭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于是大人开始想尽办法在哄，试图让小孩停止哭闹，也一直在和邻座的客人们不好意思地道歉。
和自己抱歉的时候，佘宁朝那桌的父母点了点头，示意没关系，然后伸手散了散眼前从锅里冒出来的雾气，又说：“所以后来我想，父母和孩子之间还是多一些更直接的交流比较好，也许明天我还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说，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欢迎回家。”
烟雾缭绕被挥开的一瞬间，佘宁和万恒之间的那一方小小的空间忽然就无比清楚了。万恒还是没办法问出那个问题，但他已经在佘宁的回答里得到了答案。
他如释重负地开心地笑了，刚想再说什么，却突然被狠狠地呛了一下，扭过脸去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把隔壁小孩都吓停了。
佘宁那一个散气的动作，两个人之间的雾气消散是消散了，但辣味却也顺着他的动作四散开来。万恒一个没注意，又靠锅太近就中招了。
缓过来的万恒捂着自己不知道熏的还是涨的通红的脸：“啊——太丢人了，不行了，我不能在这儿待着了，我觉得全店人都在看我，这个店全方位想把我给腌进味儿。”
佘宁挑衅地看着他：“所以最后面还是吃不下了？”
万恒垂着眼睛：“谁行谁吃吧，我要去找卫生间了——！”说完，一手撑在身下的沙发上，一步两步从位置上挪出去，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佘宁转身看着万恒的背影，强忍住心里的笑意，站起来默默地结账，然后从前台拿了两块薄荷糖，也跟着走了出去。
今天是工作日，此时又是正午的时间，商场内的人并不多，偌大的百货空间内，导购人员倒是看起来还更多一些，不过偶尔也会有看起来和佘宁万恒差不多大的学生，三五成群地从电梯里出来。
佘宁望向他们的时候心想，此时不用上学的情况除了逃课，就只能是高考结束之后的狂欢吧。
高考……
佘宁曾经以为这件事已经离他很遥远了，而且狂欢从来都是属于别人的，他没想到一转眼自己此刻竟然也和他们一样了。身边有一个人会拉着他出门，一起吃辣味满天飞的火锅，玩一些耍赖的游戏，讲出心事再得到回应……
如果不是循环里冗杂的记忆一直横亘在脑海里，循环后遗症也时不时地出来作祟，他现在大概真的会觉得自己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刚高考完像他们一样的学生吧，日子也就这么平凡地过着，不荒唐地追什么而只去爱。
万恒从火锅店溜出来之后真的径直找去了卫生间，佘宁对这个商场很熟，找到位置之后就站在外面等他，等得无聊一抬头，看见了旁边店的店名。
商场里的导购大多都很热情，看见逛街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当做隐形客户，而佘宁在这门口站了这么久都没人招呼一声，只能说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店的目标群体。
导购不理人，然而佘宁在看到店名后，仅犹豫了一瞬，却自己主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佘宁以身试法，温馨提示：小朋友拿菜刀一定不要对准自己，横着竖着都不要，啊不，小朋友不要拿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