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仪不是玉泽，元仪可没那么好哄，这孩子可倔了。

瞻昀看着元仪，略微有些头疼，道：“你真的爱我吗？从你的理由中我只能听到恩情，而非爱情。”

他本意是让元仪意识到他所谓的爱其实不过是恩情造成的错觉，并非“爱情”，但元仪却难得顶嘴，昂着头固执道：“我为什么不能爱您？恩情难道不能转化为爱情吗！”

“爱情？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瞻昀深感疲惫，这代少年人的恋爱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喜欢同龄人不好吗？偏偏要向他表白，他是他师父哎，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元仪一字一顿坚定道：“我爱您，瞻昀师尊。”

明明是最尊敬的称呼，但少年眸子里的侵略性，令瞻昀都有点心惊，他不禁开始想，这个孩子好像没他想象中那么软弱良善，而这孩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竟毫无所觉，他往常是不是太忽视他？

元仪颇具侵略性的眼眸盯着瞻昀，说道：“我嫉妒玉泽，我羡慕您望向他的目光，每每您看向我，我都欣喜若狂，我使出浑身解数讨您欢心，我希望您能多看看我，我想要您多在意点我，毋庸置疑，这就是爱情。”但这不是情爱，这是幼稚的我为了博取大人关注的小手段，我爱您，如您所言，只是恩情。

完蛋，瞻昀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元仪这么说，他都快被说服了，难不成这孩子真的暗恋他？那这孩子望向玉泽的眼神...特么的是情敌的眼神！卧槽，这么狗血的事怎么发生在我身上了，我该怎么跟玉泽说去，那孩子听了，必定要疯...哎，头疼。

瞻昀一边蹙眉思索着，一边连连后退：“等等，你让我捋一下，你这...算是...向我告白了？”

他颇为艰难地说道，希冀的目光盯着元仪，希望能听到一句否定的回答，但他注定失望，元仪无比坚定道：“是。”

同时元仪心道：抱歉，师父，我想要你多关注我点，所以...请包容我点小小的任性吧，这是个善意的谎言，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

果然，下一瞬瞻昀毫不迟疑道：“抱歉，我不接受。”

元仪微微笑了，很懂事般道：“没关系师父，你只要知道我爱着你就够了。”多看看我吧...

“啊...”瞻昀顿觉头疼，扶着额暗暗瞥了眼元仪，不由蹙紧眉头，叹息着垂下头，摆了摆手道：“你先走吧，最近...没事别来见我。”

他听到元仪的呼吸忽地一滞，几乎能想象此刻元仪脸上如小狗被抛弃一般的可怜摸样，若是平常他定然说不出这种话，特别是对待他最懂事的徒儿，可如今...正心烦着呢，绝情点就绝情点吧，谁让他这徒儿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呢？玉泽都没他这徒儿大胆，至少玉泽只怀疑他跟玉心有一段，他是他的私生子，但从未想过跟他来段师徒恋，结果他这个最沉默的徒儿，默不作声给他搞了这么一个大的，刺激得玉泽不管不顾强吻了他一口，没吻上嘴，看来玉泽还剩下了些理智，只是这点理智貌似并不足以让他保持冷静。

哎，愁啊...瞻昀深深叹了口气。

前头元仪落寞地垂下了头，他只是想让他师父多关注他一点，但好像...起了反效果？现在说不爱还来得及吗？

他默默想着，瞻昀瞅着他这副跟流浪狗一样的落寞模样，头发因为跟玉泽打了一场的缘故，蓬松杂乱地垂下，更为他添了一种凄惨之感，瞻昀看着，终是没抑制住一颗殷殷“慈母”之心，上前为他理了下鬓发，温柔安慰道：“等我来找你，好吗？”

“嗯！”元仪乍然抬头惊喜道。

看来这次表白也不是毫无用处，师父知道他也需要安慰了，他在心里想着，体现在脸上，眼眸变得尤其晶亮，一闪一闪的，像颗星星。

望着这双星眸，瞻昀心中警铃大作，不由地后退一大步，心里对元仪爱他这件事深信不疑。

苍天啊，大地啊，话本子里以下犯上的禁忌师徒恋终于发生在他身上了！他掏心掏肺、含辛茹苦，没想到养出来了一个觊觎自己的“孽徒”！感觉自己贞操即将不保，瞻昀捂紧自己崭新的花衣裳，迅速跑回了山上。

跑到玉泽房门前，他松了口气，可又陷入另一种困境，纠结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徒儿啊，很不巧啊，你暗恋的师哥他真的暗恋你师父我啊，但你放心，为师已经严词拒绝他，并且严令喝止他接近为师了，但他若是依旧对为师痴心不改、情根深种，那为师就没办法了，只能怪为师实在魅力太大，你，节哀吧...要不咱换个人喜欢？

瞻昀如此想道，但他也相信，他若真这么说，他一定狗命不保。

下一瞬，一尊雅致的香炉砸穿了房门，迎面向瞻昀砸来。

瞻昀立刻闪身躲过，香炉“砰砰”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洒落了一地香灰，炉身升起袅袅香烟，空气中飘散着一阵浓郁的沉香味，正是香炉中焚烧的价值不菲的沉香味道。

这款沉香好像是元仪几年前送玉泽的生辰礼物来着，听说具有安神镇魂的效用，当时玉泽初闻母亲亡故，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好睡不好，不自觉地落泪，一旦被人瞧见了，就立刻恼羞成怒地指着那人鼻子骂，一般都是元仪瞧见的，所以当时元仪被骂得尤其惨，堪称狗血淋头，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做好被骂的准备，不小心在玉泽面前走过，玉泽就要骂上几句，伤害性不大，毕竟主要是为了发泄失去母亲的悲痛，侮辱性也不怎么强，但攻击力极强，一整段骂下去不带喘气不带脏字的，元仪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又迎来新一轮攻击，每天不可谓不水深火热。

后来元仪就为玉泽寻了这款沉香，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玉泽，当时他以为这是元仪“深爱”玉泽的证明，如今看来，大概真的是被骂烦了，希望玉泽安静点，还有点讽刺的含义在的，扔了...就扔了吧，改天为师送你个新的，所以，玉泽你能别瞄准了为师扔东西了吗？

瞻昀哭丧着脸东躲西藏躲避从玉泽房内抛出来的“暗器”，什么栽培着千年灵草的花盆啊，万年灵髓的玉雕啊，完美无瑕的瓷瓶啊...统统砸向了他，地上落了一地破碎砖瓦瓷片，精美的艺术品，或是珍奇的花草，价值不菲的器物到了玉泽手里就是一个发泄情绪的玩意，碎了，权当听个响，蛮横又矜贵。

丁零当啷一顿砸，木门都被砸得破破烂烂，靠着一块木头摇摇晃晃悬在门框上，“砰”地一声，木门倒了，房里走出来一个骄矜野蛮的美人。

“消气了？”瞻昀注视着来人，半躺在地上，含笑问道。

在躲避“暗器”过程中，他不幸负了伤，肩膀被砸了一下，他没稳住，跌倒了，又很不巧，一幅连野蛮的抛掷都未曾伤及它分毫的画作，一不小心沦为了他的“坐垫”，被他坐坏了。

玉泽走出来时，就见到瞻昀躺在一幅破烂画卷上，瞧着眼前情形，他意识到瞻昀是不小心被他砸到了，神情有些动容，继而又被怒气覆盖，盯着瞻昀，咬着牙道:“他喜欢你!”

“额...”瞻昀有些尴尬，移开了目光。

“他喜欢你。”玉泽又朝他走近了一步，继续道。

“话不能这么说...”瞻昀组织好语言，好声好气道。

“他喜欢你!”玉泽走到了他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神情执拗道。

瞻昀仰头看着他，劝道:“你把他气狠了，一时气话而已，你怎么能当真呢？”

这话他说着都心虚，元仪这个徒儿好像真的很爱他，但为了哄好他另一个好徒儿，歪曲一下事实，这叫善意的谎言，既然是善意的，那么就无所谓手段了，瞻昀在心里抱歉的想到。

希望能哄好，他暗暗祈祷，可惜，玉泽从来不会顺从他的期望。

“他喜欢你！”玉泽不信，犹自嘶吼着叫道，身子向前，顷刻倒下，倒进了瞻昀怀里，抓着瞻昀的衣服，把脸埋进了瞻昀衣服里，有轻微地啜泣声传出。

瞻昀抱着玉泽躺倒在地上，玉泽紧紧揪着瞻昀衣襟，蜷缩着，微微抖动。

他在哭泣。

“不能换一个吗？”瞻昀安抚性地揉着玉泽披散的长发，温和说道。

玉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过了会儿，瞻昀怀里的啜泣音才渐渐停息，玉泽沉闷的声音缓缓传出:“八岁前，我的世界只有母亲，冷淡的、疏离的、神秘的、若即若离的母亲，和颠沛流离的生活，这些支离破碎的东西组成了我人生最初的记忆。

那时，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所有人都是过客，偶然碰到几个颇有好感的人，明天亦或是下一刻，我们就要分离，往后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但就算见到了又如何，这样的人太多，这样的偶遇太多，他们的脸早被岁月晕染为一张张模糊的画像，我记不清了，再见我也认不出他们。

那时，我以为所有怀有好感的关系都是这样的，朝如露水，在晨曦中消散，如昙花一谢般的瞬间衰败，我没有建立一段长久关系的概念，我所认为的友情包括爱情都是短暂的，唯有母子亲情，浅薄中镌刻着永恒，母亲待我淡泊、残忍，但我却相信她是唯一一个能陪我到永远的人。

但她也走了，八岁的时候，她抛弃我离开了，我再也不相信任何长久的感情，然后元仪出现了。他让我看到了原来真的有人能没有缘由地单纯对你好，真的有人愿意为了我去死!

他让我看到了爱的另一种可能，我爱上了他。”

“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