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下分内之事，恃强凌弱，乃是白玉京所禁止的，身为神吏，我无法视而不见。”

谢柔掩唇嗤笑，白玉京确实有这条条例，可在这个弱肉强食阶层分明的修真界，就算是公平的条例，执行起来也得靠“弱肉强食”，大牛救她，不就是因为他强大吗？因为强，所以规矩由他定，因为强，所以可以“恃强凌弱”。

如此讽刺，还说得这么好听，大牛啊，你是真的看不懂吗？谢柔心道，抬眸看向垂着头默然不语的大牛，她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未曾了解过，大牛，你是如何知晓这么多白玉京秘辛的，一个神吏，论官阶，似乎不能接触这些吧？”

“在最开始，我是明神使的随侍，跟着神使，我破格了解了一些白玉京的事。”

“明神使...明光楼出来的神使吗？”

“是。”

“那个神使跟我们这姓明的那个小霸王什么关系？”谢柔敏锐问道，在她所属的这座官邸中有个姓明的神官，平日里最是嚣张跋扈，人人都敬他畏他，哪怕是跟他同阶的神官都不敢触其锋芒，大牛谈起他也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告诉她别去惹他，由着他便是了，他没坏心了，而她偏偏就是看不上那人眼高于顶的样子，也看不惯她的守护神大牛在他手下唯唯诺诺的样子，因此每每遇上他，明知自不量力，仍是忍不住上前讽刺一番，幸而有大牛在一旁斡旋，她就算触怒了这个“小霸王”也没什么事。

“明神官是神使的侄子，亲侄子。”大牛强调道，嘴角流露一抹不屑的笑容：“凭借着这层关系，他哪怕实力不济也能来此任职。”

谢柔笑，心想大牛真委婉啊，说好听点是实力不济，说难听点他就是个草包，明明是修仙世家出来的人，修炼资源不要钱一样往他身上扔，也不见得他有多强，最后还不是败在了她这个乡野出生没有家族传承走野路子出来的散修手里，草包一个，偏偏占着高位，还要人尊他敬他，她怎么可能服气？

“怪不得呢，明明修为相当，但他就能当神官，耀武扬威的，从前我还以为只因他姓明，所以就能嚣张跋扈，原来他还跟这的神使有这层亲属关系啊，呵。”她冷笑了声，神情不屑，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大牛，嗔怪道：“大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早告诉我，我从前也不会得罪他那么多次，也不知他有没有向这的神使告状，毕竟再过不久我就要成那位神使的同事了，他若要给我穿小鞋，我可怎么办呢。”

“我说了，您就听了吗？”他无奈道，他明里暗里提醒了多少次了，可谢柔哪会听他的了？

谢柔耸了耸肩，满脸无辜：“谁让那小子犯贱没事总往我面前晃呢，知道我厌恶他还凑上来找骂，这不该怪他嘛。”

大牛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做评价。

“就像先前，我回来述职，要不是他过来找茬，我也不会这么快暴露少主来此与我一见钟情的事呀。”谢柔摩挲着指间戒指，笑得甜蜜道，“毕竟少主是偷偷来的，并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行踪，我们想要低调来着，可惜被那贱人破坏了，我也没办法啊。”

底层出生的她天生就跟世家出生的明神官犯冲，姓明的瞧不上她出生乡野、行为粗鄙，她瞧不上姓明的德不配位、自大跋扈，若不是靠家世，那个姓明的怎么可能爬到她头上？两个互相瞧不上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办公，日常难免发生摩擦，因职权高低，明面上一向都是姓明的赢，今日好不容易她官跳三级成姓明的上司了，而姓明的好巧不巧也在她回来的同时出现在门口，当时，她看着那人，新仇旧怨涌上心头，这不得好好清算一番？

所以一段瞎编乱造的爱情故事就新鲜出炉了，她炫耀着手上亮晶晶的戒指在官邸门口大讲特讲她是如何跟少主一见钟情，又是如何被少主赠送“定情”戒指，结下婚约，被授予神使官职的，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她说起这些谎话来，没有一点心理障碍，越说越顺，听得在场众人一愣一愣的，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么走运的事怎么就发生在她身上了，为什么自己就没这么幸运呢？

说实话，在场的人没几个信她那套烂俗的爱情故事，但她手上佩戴的少主戒指又是千真万确绝无虚假的，所以不信也得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真发生在她身上，从此，她不再是神差里无根无基谁都能来欺负一脚的微末修士了，而是背靠白玉京的未来神后，一步登天，不外如是。她谦逊地享受在场众人虚假的道贺，包括她死对头明姓神官捏着鼻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道贺，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至于少主回来突然发现他莫名其妙多了个未婚妻该怎么办？暂且不予考虑，反正船到前头自然直，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吧，她先享受当下。

姓明的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

当时，她在心中无比畅快地笑道，经年积攒的怨气总算一扫而空。

“不谈这些了。”眼见大牛的神情转为忧虑，谢柔说道，“还是谈谈你吧，大牛。”

“随侍是神使的左右手，神使一般不会无故辞退随侍，也没听说大牛你犯过什么错，你是我们这些官差中最敬业谨慎，我也不认为你会犯错，所以呢，为什么？跟着神使前途无量，大牛，你为什么要回这块穷乡僻壤，当那姓明的草包狗腿？”

她这话，可谓是不留情面了，官位的升迁，令她有了底气跟从前的保护神如此说话。

等了会儿，她听到大牛说道：“我的家在这里。”

她眉眼间流露失落，说道：“原本还想让你跟我走呢，看来是不可能了。”

家在哪，根在哪，她没有家，所以能够随处扎根，一心往上爬，但看起来大牛是不可能了，这个人注定不是她的同路人，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再抬眸时，她看到大牛面色惶恐地说道：“不敢。”

他已做了选择。

“好吧。”她道，“玉泽的下落？”

“在监视中。”

“玉泽找的魔修呢？”

“已派人去了。”

谢柔勾唇，上前一步，不容拒绝的握紧大牛的手，言辞恳切道：“少主赠予弟弟的见面礼就靠你了，大牛，这也是我送你的一份礼物，不要告诉那个姓明的，只要你办得好，少主满意，我便能让少主给你升官，从此你便不用再听那个姓明的了。”

“大牛，我想要你自由！”她激动地说，身子前倾，灼灼目光落在大牛脸上，滚烫又炙热，令他慌乱地侧过脸，躲开谢柔侵略性的目光，然后躬身告退，一举一动，毫无半分逾距，留下谢柔空落落的手垂下。

目送大牛离去，她呢喃道：“我真的很感激你...”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注定不是一条路的人，在短暂相交后便会各奔东西。走出谢柔的视野，大牛回首望了眼，确定谢柔再也看不见他后，他调转步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等着一个人，正是谢柔的死对头明神官，同时也是他的直属上司，他将谢柔跟他说的、嘱咐他的都告诉了明神官。

“谢柔真这么说？”听完大牛复述的一切，明姓神官狐疑道。

“千真万确，属下听到的就是如此。”

“所以说只要把那魔修的头砍下来，作为少主送给弟弟的见面礼，促成少主跟他弟弟的相认，我们便是大功一件？”他摸着下巴思索，嘴角不由漾开了笑意。

作为明家人，他一事无成，叔父总骂他没用，但他若能消灭一个曾经屠杀修士满门的魔修，他也算做了一件有价值的事，叔父就不会每次看到他都叹息了吧？他算是当之无愧的明家人了吧？而且促成少主与弟弟的兄弟相认，少主也会褒奖他吧？到时候，看谢柔还怎么拽，谁还不是个少主眼前的红人了？

想着，他上前拍了拍大牛的肩膀，大牛虽然略有不适，但并未躲开，他说道：“大牛，这次干得不错，我会叫我明家的弟子好好照顾你清水镇的家人。”

“放心，有我明光楼撑腰，没人能欺负你们家。”他颇为自豪道。

大牛垂下头，感谢说道：“多谢明少爷了，属下一定为少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垂着头轻蔑地一笑，这副狗腿样，他自己都瞧不上，可家在这，根在这，谢柔能一走了之，但他的家人生活在此，他便不能弃之不顾。

少年时，男儿仗剑出乡关，他抛弃了家一次，最后不仅没闯出个名堂，反倒累得家里的妹妹因他为人报复，惨死街头，他因此归家，借着曾经在明神使那就职的经历攀附明光楼这棵大树，成了这个草包少爷的狗腿。

谢柔觉得只要官阶够高，就无需再惧怕任何人，可哪有那么简单？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所处的这块地方位于明光楼的管辖范围，这里的神使都出生明光楼，其余的小官小职也大多被明光楼的人瓜分了，神权机构上上下下都被明家人渗透了，他们这帮杂役与其说当的是白玉京的官，不如说当的是明光楼的官，所以他怎么能够对抗姓明的神官？谢柔能走，他还要在这生活下去，所以尽管恶心，仍要做个谄媚附上的狗腿。

谢柔怎么可能理解他？

他想着，给明神官带路去往魔修所在地，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神差神吏，为了砍下魔修头颅，作为少主送予弟弟的见面礼。

此代神主曾有一爱人，名玉心，可玉心受不了孤山上的孤寂生活，带球跑了，为了她肚子里拥有神明血脉的孩子，白玉京神使曾倾巢而出就为把她抓回神殿生子，可也不知她逃去哪了，神使们一无所获，最后还是生产后的玉心自己把孩子送回了白玉京，这个孩子就是如今的少主空汀，但鲜有人知，玉心诞下的是双生子，空汀还有个兄弟，名玉泽，玉心在送走空汀后，独自带着玉泽生活，后来，她把玉泽送往青云山上学艺，自此，不知所踪，似是陨灭了。

这是大牛讲述给谢柔听的少主身世，他跟着明神使时，曾经参与过对玉心的围追堵截，因此知晓这段往事，后来认识了谢柔，因谢柔与他妹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他忍不住移情于她，平日颇多照顾，同时不慎告诉了她一些她本无法触及的秘辛，例如，清水镇的神官一直有个职责就是监视青云山上的玉泽，为了防止某一日需要“玉泽”时，能第一时间找到玉泽带回白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