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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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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要罚,那就罚我一人就好了。”

祭司听了黛香的话,面色一僵,手中戒灵鞭更是抽出一阵凛冽的响声来,她看向月牙泪和赤羽:“黛香说的,一切属实?”

月牙泪见状,猛地挨着黛香跪下:“我没能忍心,亦是私情,我也应当受罚。怎可独自惩罚黛香一人,我愿意和黛香一同受罚。”

赤羽信之介默默挺直脊背,同样也做出一副准备好了要受刑一般的模样来:“此事本该吾一人承担。和他们都无关。”

衣川紫垂下眼,站到赤羽信之介身边去,说道:“衣川紫救援来迟,我也有错。”

雨音霜见衣川紫站上前去,想也不想便也跟着向前踏出一步来:“西方林道失守,是属下之错。霜也请罪。”

“全部退下!”祭司喝令一声过后,却见众人僵持原地,不做回应,脸色更是难看,“不退,他们两人的刑罚,加倍处治。你们两人,听罪!”

赤羽信之介和黛香对视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都跟着默默地低下头去,回应道:“是。”

“西剑流之中不容私情,黛香,你私放月牙岚,又阻挠月牙泪履行格杀令,三鞭罚之。”

“至于赤羽,念你功高于过,今日暂且免去惩罚,若是日后再有失误,一并惩罚。这个判处,你们心服吗?”

“这……”

赤羽尚且还在迟疑,黛香却已经在祭司面前垂下头去,说道:“我心服口服,并无异议。”

“很好,受鞭吧。”

祭司淡淡地一点头,振臂甩腕就落下两鞭。戒灵鞭带起的风凌厉滚烫,像淬火的刀划过黛香的脊背,皮肉被鞭子上的倒刺破开,划出道道细碎的伤口。哪怕祭司手下容了情面,黛香还是被砸在背上这剧烈的痛苦压得险些匍匐在地面上。

还有第三鞭。

听着戒灵鞭破开空气时灼热的风落下,黛香不由面色一白,垂下眼睫闭目待死一般,绷紧了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

戒灵鞭三鞭散灵,她又向来不大擅长操控溘乌斯。只怕就算祭司大人未存杀意,这最后一鞭下去,她也必死无疑。

“啊、信之介大人……”

“军师大人!”

然而,预想到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倒是衣川紫和雨音霜的一声惊呼重重地砸在了黛香耳边。她睁眼去望,这才看到赤羽信之介竟然单手撑着地面,屈膝挡在了她身后。

黛香同样不可置信,她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搀扶赤羽,可一抬臂,后背上的创口就撕扯着疼痛起来,她颤抖着倒吸一口凉气,又慢吞吞地收回了手去。

“赤羽啊赤羽,你怎么这么傻?我……不需要你帮我。”

黛香嘶着冷气说完,只觉得肺腑似乎被人猛地攥成一团,她喉咙一热,竟然呕出一团腥甜的血来。赤羽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多少,嘴角含血却仍是勉力站起身来,也不回应她的话,只是转身向着祭司望去:“我认为,我同样有错,所以,最后一鞭,我替黛香受过。”

“罢了。”祭司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她将戒灵鞭收起,才继续说道,“你们两个起来吧,下回,不准再有失策。”

得到了祭司肯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月牙泪正想去搀扶黛香,却听见祭司叫住了他的名字:“月牙泪留下,其他人自行退下吧。”

月牙泪和黛香对望了一眼,似乎是有些犹豫,好在这时雨音霜伸手搀住了黛香,又解下自己肩上披风,搭在了黛香的后背上,扶着她离去了。

“你不去照顾你的信之介大人?我看你很担心他呀。”

哪怕挨了两鞭,走出大殿后的黛香终于能喘匀些气息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就转头看向搀扶着自己的雨音霜,挑挑眉梢打趣了一句。果然,她话音一落,雨音霜就踉跄了一下,险些把黛香也跟着一起绊倒。

雨音霜面上绯红,语气里也掺杂着一些不那么在乎礼数的抱怨:“黛香大人,现在明明你更需要我的照顾,不是吗?军师大人那边有衣川大人帮忙,月牙大人又被祭司大人留下,总得有人送你回去。干嘛开我的玩笑……”

“好好好,我不说了。”黛香不动声色地转移了重心,不让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压在这个小姑娘身上,这才在她的搀扶下继续朝房间走去,“你说你的信之介大人……真是蠢死了,明明今日祭司大人只罚了我一个,他非要替我挡这一鞭。他是军师,要统筹全局,若是他倒下了,西剑流该怎么办?”

“信之介大人那也是关心你。”

听到黛香这么说,雨音霜皱了皱眉,声音里竟然多了几分和她年纪不相符的说教意味来:“黛香大人也同样不能倒下,名古屋的事情,您早晚也要回去管理。若是在中原有了差池,只怕名古屋那边会人心思变……”

“你想得倒是长远。”黛香轻轻笑了笑,因为负伤,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会被拖得很长,慢悠悠地飞到远处去,“可是,西剑流早就不是原来的西剑流了……信同你说过,我和他当年的那局对弈吗?”

没料到黛香的话锋会忽而转变,雨音霜愣了一下,这才慢吞吞摇了摇头,说道:“讲过……黛香大人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好像西剑流的这几位“大人”都喜欢自顾自地发问,又自顾自地讲故事,黛香也同样没有回答雨音霜的话,反而是慢悠悠地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你知道吗,我本不应该到西剑流来的。”

“我加入西剑流那年,也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我当时被家里讨厌的父亲和弟弟压得喘不过气来,恰好遇到来与我们家族谈生意的柳生大人,我看见了出路,央他带我离开。于是,他便带我到了西剑流来。”

“我一直认为西剑流是我的家,有待我如师如父的柳生大人,也有严厉却悉心照看我的祭司大人,还有与我做伴的伊织,总司、信、还有泪,他们亦是我的朋友,我童年里没有的一切,都是西剑流为我补全的。”

“听起来很难以置信,对不对?你和我同样出生在西剑流中,可你一定觉得我说的,和你印象里的西剑流不一样。”

黛香笑眼看她,雨音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说道:“是这样的。”

在黛香面前,雨音霜无法说谎。

当年她的父亲带着她与姐姐一起到西剑流来,自此之后,两人便被分开训练,再也未曾见过面。她能听到的,只有关于姐姐的只言片语。

姐姐升任西剑流的云组组长、姐姐和父亲一起去往中原寻找铸造魔之甲的办法……无数像这样零碎的消息压下来,像是积年的一场又一场大雪,堆叠成一座覆着寒冰的山。

她在山脚下,姐姐与父亲站在遥远的山那一端。

后来父亲和姐姐身殞中原,西剑流按例要为家属提供抚恤。雨音焱的那个身为游女的母亲得了不菲的两份财帛,而后,雨音霜才被想起来。

那便是雨音霜第一次遇见赤羽信之介。当时她正在校场训练,那天她没由来的心绪烦乱,手中飞刃击出,却偏了准头,掠过木桩飞向校场尽头的入口,却被赤羽信之介轻飘飘地用折扇挡下。

凌厉的飞刃竟然像是失去生命的飞蛾,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雨音霜抬头去看,就见到赤羽信之介站在入口处,酉时的光笼罩在他身上,又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在光里的赤羽信之介似乎也会发光,在雨音霜眼里站成一道修长的夕阳残影。

那天的赤羽信之介为她带来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云组组长与破组组长身亡,平贺森又不知去向,西剑流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不必再多加考核,破例提雨音霜为休门队长。

他相信雨音家女儿的实力,也同样相信霜的实力。

得到了升迁的雨音霜并不快乐,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又有人在暗处喁喁私语,说她靠姐姐、靠爸爸、靠运气、靠赤羽大人无意的垂青。

她想要攀上姐姐曾伫立过的山巅,太难太难。

雨音霜向来将西剑流视作一座又一座冰冷的排闼雪山,这里冷酷、锐利,不容情面和失败,她战战兢兢地在西剑流里攀登,山不就我,我便就山一样地奔驰了许多许多年。

可此时的黛香却说,西剑流是她的家。

雨音霜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低下了头去,闷闷地说了句是,又帮黛香点亮卧室里的那盏灯,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能站到如今这个位置,你应该也受过不少委屈。但我还是想说……”黛香停顿了一下,伸手脱下已经被血肉粘连在皮肤上的外衫,这才继续说道,“原先的西剑流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我年少时的西剑流,祭司大人虽然严苛,但我们朝夕相伴,到底是更像家人些。再加之年岁尚小,难免叛逆,所以总会做出些事情来,惹得祭司大人生气。”

“那时候我们犯了错,总会彼此遮掩下去。比方说伊织做的事情我会说是我的错,泪就会说不关我的事,是他干的,这时候赤羽就会说是他出的主意,总司也会跟着附和,是他提议的,和我们都无关。”

黛香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吃吃地笑了起来,说道:“你看,就像是今天这样……可祭司大人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我想,祭司大人也许是真的很生气。”

她笑着,似乎像是又牵动到了伤口,笑声也跟着小心了许多。她轻飘飘地说着:“不过我想,也有可能,是因为祭司大人时日无多了,所以她……他才这样急迫,想要训练出一个完美的西剑流,呈给西剑流真正的主人。”

黛香话音刚落,倒抽一口凉气的人就变成了雨音霜,她有些愕然地看着黛香,低喃着问道:“黛香大人,你刚刚说……”

黛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实在是多了点,脸上的笑容就跟着消散了些,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什么。霜,今日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吧。去照顾你的信之介大人吧,我的伤口,我会处理。”

“信之介大人,您快些将药丹服下,它能稳定你的功体,能解除戒灵鞭部分的杀伤力。唉,今日的事情,实在是……”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衣川紫正在运功为赤羽疗伤。而赤羽待得身上的炙热稍见消失,便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平稳了自己的气息,说道:“紫,帮我上孤雪千峰调查一事。”

衣川紫听了赤羽的话,先是一愣,接着便蹙起了眉头来,颇有些责备地嗔怪道:“信之介大人,你现在这个模样,叫我怎样离开?”

衣川紫说着,便伸手为赤羽信之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她动作轻柔,温情脉脉,赤羽信之介平日里见衣川紫多是冷冽泼辣,此时看她这副模样,稍稍垂下眼,竟然轻声笑起来。衣川紫一愣,随即不满地抱怨道:“赤羽大人还有心情笑出来?紫可是在关心你呢。”

赤羽信之介低声笑起来,说道:“戒灵鞭主要之力,与我功体皆是火属,我还能承受。黛香修习溘乌斯不多,你更应该去照看她。”

听到这话,衣川紫有些不满地抿起嘴来,半晌才酸溜溜地说:“信之介大人果然担心黛香大人,真是的,枉费了紫的一番好意呢。”

“你可真是…”赤羽听了一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误会了我啊。我与黛香清白得很。真正关心她的,只怕是另有其人呢。”

衣川紫一听这话,也有些愣怔,旋即她便想到甲板上殷切地为黛香披衣的那道身影,忽而便松了口气,眉眼盈盈地盛了一弯笑意。赤羽见她笑了,这才抓紧机会,说道:“好了,你快到孤雪千峰调查,是否有神蛊温皇与任飘渺的线索。任何蛛丝马迹,皆不能放过。若是事有延迟,恐怕线索被毁……”

“眼下我只能委托你,快去。”

衣川紫也深知此事重要性,不再耽搁。叮嘱了几句让赤羽照顾好身体,便疾奔而去。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赤羽信之介面色一半,体力不支,昏倒在床榻上。

而与此同时,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带起一阵焦灼而关切的冷风。

“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要当众处罚黛香?”

此时的月牙泪尚未结束与祭司的谈话,听到她这样发问,月牙泪只是动了动唇瓣,并没有回答。他低着头,兜帽的衣摆和未能被烛光笼罩的地面汇成模糊的一团黑色,像是泥泞的沼泽,蜿蜒着爬上他的脚踝。

见月牙泪不说话,祭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望着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样望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心疼她。这么多年,你对她的情谊,我看在眼里。”

听到这样熟悉的一句话,月牙泪的心脏似乎极速坠下山崖,空落落地望不见尽头,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宫本总司离开前的那个夜晚。

旧友临行登船,撂下的也是这句话:“这么多年,你对黛香的情谊,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看在眼里。但是,我走之后,也请替我照顾好伊织。我只怕一时半刻再难回返。”

说完这话,宫本总司兀自苦笑,像是自嘲一样地说道:“泪,你说,怎么会有让朋友去照顾自己恋人这样的混蛋呢?”

月牙泪也笑着应和,点头称是,还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快些回来。他说着,一面却又送他登上渡船,做一场永远不会再见的道别。

总司不会再回来,却让一切计划变得仓促,也让西剑流无法再变回原来的模样。祭司好像是陡然间无可奈何地撕去了曾经如长辈一般对待他们的那张面皮,渐渐变得严厉起来。

西剑流吸纳了许多新的孩子,他们在这里训练,变成合格的、冷血的灵忍或是杀手。他们曾经的家就这样逐渐被磨成了一根针。

针尖上只允许伫立着永恒不变的忠诚。

不过,这恍惚只存在了像是针刺的一瞬间,因为祭司很快就又一次严厉起来,她说:“泪,黛香犯了错,就是要受到惩罚的。我尚且能看在多年来的情分上宽恕她,宽恕你们。但若是换了新的主人呢?你们的情谊、你们的回忆,又会被谁重视……”

月牙泪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胸腔里像是有一只蜜蜂在横冲直撞,堵得他喉咙发哑。他有些艰难地问:“祭司大人,您为什么这么说?”

祭司的话音一顿,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没什么。只是入灵仪式在即,我难免心烦意乱。哪怕是我,也忍不住在想若是待得流主执掌西剑流……”

“谁来照顾你们这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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