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将他一半脸照得明亮，另一半沉在阴影里，两两皆是悲伤。

心口忽然抽搐了下，所有话像巴掌一样堵得林等哑口无言。

有些人努力装出正常生活的模样，因为害怕活在过去悲剧的阴影里出不来。

可没人意识到，他其实根本从来就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江难。”林等努力地开口，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看他明目张胆的失控。

她缓缓伸手覆上他另只垂下的手臂，轻轻摩挲。

“我只是想去给你买药。”她语调轻而软，也试图用平静温暖的目光去安抚他。

江难握着她手腕的力气一下子松了，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眶忽而酸痛，他无法控制地再度伸手，将人狠狠捞进怀里，他埋下头，于她颈怀，仿佛这样便填补了所有孤立无援的空缺。

眼底湿润，他用力闭了闭眼，酸涩感好像充斥在他全身。

“我刚刚其实有想说你能不能坐在这等我，但是我也有脾气，所以没说。”林等一动不动，她听见撞击在胸口的心跳声，“你总得要上药吧？”

像是不在意刚刚自己的失控，江难反而收紧臂力，嗓音带着闷：“不......”

他失神地想着。

那句算了，那句他的家里人，那句为什么总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林等把江难带去了医院，从急诊室出来后，林等去药房取药。

去了将近半个小时，没有回来的迹象，江难在廊道坐着，低头盯着虚空，他慢慢紧了紧手掌，手背经络根根凸显出来。

还好，耳朵的灵敏足以让他听清林等回来的脚步。

林等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这次打个架像失了智。你几岁了？”

江难不避讳，目不斜视盯着她，注意到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他眼睫一颤，挪开视线。

离开医院，林等在出租车上岔开话题问他：“你和陆七是校友啊。”

“嗯，之前没机会告诉你。”江难顿了顿：“他是我室友，我们小时候就认识。”

“小时候？”

“高中以前。”

“这样啊，重新联系上了，挺好。”

她没深究，一句挺好概括了所有。

江难回到学校，比平时安静了许多，夜空月色怡人却很少有人真正驻足欣赏。

在宿舍，陆七也关切地迎上来。

“怎么搞的？”

“没事，先不提这个。”江难随口盖过去，“林等说你有事找我。”

陆七想起来哦了一声，“我托人查了，你在北城遇到的那个叫周易然的，跟当地一家国际企业似乎有地下交易，具体什么没查清。今天下午我收到的消息，他好像来申城了……”

说到一半，再次注意到他的伤，他忽然联想到什么，“你俩碰上了？真的......我靠？这家伙打不过就玩阴的？”

“碰上了。”江难说。

“就是他绑的林等，还真是能做得出来。”陆七冷笑一声。

“他就是冲我来的。”江难动作忽然停了，想到什么眯起眼睛。

陆七猜测道：“敢这么明目张胆，看来背后果然有人。”他又想起那会打电话，“对了，那会打电话给林等，我跟她说了你的事。你说你们高中认识，我以为她多少知道点什么，没想到差点让你们闹误会。”

江难气息一敛，轻描淡写道：“她知不知道，都没关系。”

-

清晨阳光带着暖意，不焦不烈，让人感觉到舒适。

阳台门打开，一股风吹进窗，夹杂着入冬势头的寒凉。

林等洗漱完，在宿舍里简单吃了个早饭，坐在桌前看电脑，指尖时不时敲动键盘，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

放在旁边黑屏的手机突然亮了，发出震动声。

除了外出或者必要的时候，林等现在一般会把手机调成振动状态。

“等等，电话。”路过的汤子圆不经意瞥了眼，好意提醒道。

林等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打眼看过去备注，她不紧不慢接了电话，朝那头喂了一声。

“林等，你之前让我帮你留意的演讲比赛的名额现在有了，不过你得抓紧过来填个表格，我下午就得交过去。”

林等想了下，说：“你在活动教室吗？”

“上午都在。”

“那行。”林等肩一抬，将手机夹住，一边还收拾着关掉电脑，起身：“那你等会我，我现在就去。”

“那我在这等你。”

掐断电话，林等随便找了个外套套上。

“是成星海让你去填表格吗？”朱满回头问了句。

林等点点头。

“要不要我陪你？”

林等目光微动，冲她挥挥手，“那正好，陪我一块去。”

活动室的大楼离她们宿舍大概只几分钟的步程，这时候路上人还不是很多，成星海一大早就来了，因为比赛的事情，他们部门是主办方。

他忙了一上午，满脸的疲惫姿态，看见林等过来瞬间烟消云散，二话不说把纸和笔给她。

林等坐在他对面提笔，朱满也不坐，站在林等旁边时不时瞥几眼对面的人。

“那个，一直没机会跟你道歉，上次聚会的事情……”朱满摩挲着掌心，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

成星海这才注意到她，想起之前的事情，他都快没印象了。

他弯了弯嘴角，毫不在意道：“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朱满咬着唇，轻点头。

林等写字的动作顿了顿，只是一瞬，她续笔，余光扫了两个人一眼。

写到一半，林等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她抬起头，下意识和对面的成星海对上视线，对方只一眼便不好意思地把目光挪到别处。

是贺之行的来电。

“之行哥。”

“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接通电话后，林等总共说三句，紧接着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压抑起来，林等的表情慢慢消失，其余二人大气不敢出，周围静到能听见她手机里窸窸窣窣的人声，时大时小。

须臾，林等微微的屏息被打破，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语气平静：“之行哥，如果你因为要出国而和我分手，真的没有必要说那么多句对不起。我一直都尊重你的选择，别有心理负担。”

简单说完，电话挂断。

对面成星海蓦得站了起来。

两个女生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林等狐疑的打量他一眼，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写。

朱满的眼神还落在成星海身上，他突然这么站了起来，自己也意识到有点莫名其妙，挠了挠头，用力抿了下唇，又坐了回去。

“填好了，谢谢你啊。”林等合上笔盖，连着表一起递给他。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成星海接过，想送她们出去，迟疑着问：“那个，林等你没事吧？”

显然，他是在说林等几分钟前刚刚经历分手的事情。

她太冷静了，冷静得像装出来的。

“嗯？”林等讶异的皱眉，“我没事啊，怎么说呢，如果他能奔向更好的未来，那么我支持他。”

这些话，一字一句像刻字般在成星海脑子里印过。

她懂事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不能说事不关己，明明是祝福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甚至连一丝失落都捕捉不到。

“那就好。”成星海识趣，喃喃道。

下了楼，朱满侧了侧头，还是有些不放心：“等等，你真的和你对象分手了吗？”

“分了，也挺好，省的我纠结。”

回去的路上，林等收到了联系人短信，在通话后几分钟发来的。

【贺之行】：等等，明天我去找你，我们见一面吧。

【林等】：好。

贺之行头天下午抵达申城，打电话给林等的时候，她正睡完午觉起来。

咖啡厅里，贺之行坐在窗边，侧头盯着窗外，套了件大衣，整个人却明显能看出来瘦削许多。

他温吞知礼，很会照顾人，偏偏又极有分寸。

不管哪一世，在林等心里，他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今日恍然，如初见是那般，他戴着副金丝框架，鼻梁英挺，明明是该多了副严肃劲儿，林等却觉得这副画面美好得只该存在于记忆中。

她在他对面落座。

若是平时，这么看到林等，他一定会熟稔地露出笑容。

“等等，我是来告别的。”这次的笑有些勉强。

反倒是林等，表情自如：“不用特地来的，之行哥你做什么都有自己的考虑。我相信你，也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我们都大了，懂事了，不能......再像从前任性了。”

贺之行缓缓垂下眼，手肘落在双膝上。

“之前和你说，有空就来陪你，一次都没有做到过。对不起，林等。”

这次，他喊了她的名字，声音一改平时带着哑，显得无比生硬。

林等面上不受控制地一怔，其实有些事她早心知肚明，比如重来一次，他们依旧会分手。

在电话里听到他说分手的那一刻，林等心里生出了万种情绪，然后她忽然明白，如果他注定要离国，她留得一时留不住一世，她留不住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只是想救他，只是希望悲剧不能再一次上演。

“别和我道歉之行哥，我说了理解。还有我一直都叫你哥，是真心希望你可以过得特别好。”

真心的，希望没有她，能一直平安幸福地活下去。

“等等……”林等比想象中平静的许多，一如上次闹分手时，贺之行握起拳，只觉满腔痛楚。

“我都明白，你把我当妹妹照顾了这么久，我从前真的很依赖你，现在也是真的感谢你。”林等看向别处，话语清晰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嗯。”待她说完，贺之行低低应了一句。

怎么会是妹妹呢，他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变的是林等。

让他有些晃不开眼，放不下心。

“你啊前途无量，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林等深吸一口气，然后笑了，她道：“之行哥，别再回来了。”

贺之行怔了下，半阖的眸睁开，望着眼前的人，那张熟悉的脸。

刷着柏油的马路上逐渐嘈杂起来，人流奔行，两边的樟树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林等走出咖啡厅的大门，耳朵里瞬间被杂声倾满。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一颗香樟，下方的枝头，几只鸟抖着身子。一阵寒风拂过，他们又扇了扇翅膀，似乎是畏惧这风，扇动翅膀飞向更高处。

走吧，之行哥，走的远远地，最好一辈子别回来了。

她的祝福就当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