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那日后，左丞相府的六小姐总算是消停了不少。
每日早晨，南将王府前，也不见这位小姐的影子。
神挽这几日也未回府，仍在京中的军营里练兵。
但那日过后，京城中的瘟疫小规模地爆发了出来，在普通百姓家传开来。
彼时的柳格格还没与这场瘟疫碰面。
“小姐，小姐，快起，快起。”魁碎苦口婆心地劝学道：“已经迟了半炷香的时间了，再不起，要被学府里的学子们笑话了。”
柳格格翻了个身，无意识随口道：“放心，魁碎，我已经跟佛征夫子打好关系了。”
“他不会责怪我慢这么一时半刻的，我再睡会儿。”柳格格说着话，脑海中还残留着昨日还未做完的梦境。
梦中，大海波涛阵阵，鱼尾在戈壁滩上，那鱼尾人脸……可这脸究竟像谁？
柳格格深陷梦境，实在是看不清那人鱼的脸。
总觉得有一团厚厚的雾，横在他们之间。
柳格格低头，瞧见鱼尾上挂着的一枚血玉，这玉如天然造化而成，纯粹，透亮……
“小姐，小姐，你还是起来吧。今日不是佛征夫子授学，是六殿下。”魁碎道。
六殿下？
柳格格眼睛没睁，迷迷糊糊道：“啊？”
魁碎上前，捻了捻将要甩飞了的被角，道：“就是南将王啊。今日，轮到神挽将军授课了。”
魁碎：“小姐，您同佛征夫子讲好了也没有啊。”
魁碎：“今日是南将王！南将王！”
柳格格的梦中闪过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还来不及辨清究竟是谁，就被魁碎口中的“噩耗”给吓醒了。
“遭了，大魔王。”柳格格掀开被子，利落地下床，一副苦瓜脸，道：“魁碎，你不早说。”
魁碎：“小姐，你慢点。”
柳格格：“我慢不了。”
天下第一学府——盛京学府。
柳格格站在“盛京学府”这一牌匾下，风风火火地往里边跑。
“柳六，这边。”唐容容喊着。一旁，云谭朝她晃眼地招招手。
景川芜元倚在木柱旁，看着柳格格匆匆忙忙的样子，半垂的眸子染上了波澜。
宣王礼和神挽站在最上方，下边，荆金玉手拿鞭子，一把雁翎刀横在后腰上，走过一众学子时，威风凛凛，袭起满地的尘。
原本还冲柳格格招手的云谭马上换上一副听话的面具。拧回头，偷偷注意着荆金玉脸上的表情，见荆金玉脸色不好。
云谭马上垂下眼眸。
“啪！”
荆金玉手上的鞭子用力地朝地上一甩，掷地有声。
连带着她身后的雁翎刀也“噌”的，来了一声响。
荆金玉嗓音中毫无沉闷之意，她响亮道：“军中有军纪，无人敢不服。”
荆金玉：“如今，南将王和北将王皆在此处，那此处便是另一处军营，你们也应该严肃对待。”
云谭：“金玉姐姐，我……”
荆金玉一记冷眼扫过来。
云谭便没说话了，唐容容也没敢说话，柳格格愣在原地，怔住了。
万籁俱寂中，宣王礼从高台上下来，出口解围道：“金金，这些个公子、贵女的，都要被你这话吓傻了。”
宣王礼笑了笑：“何况，学府就是学府，跟军营比什么。”
“来。柳六姑娘。”宣王礼弯腰，从脚边的木箱上踢起一柄木剑，扔向柳格格，“接着。”
他见柳格格神情古怪，明显是被吓住了，忙宽慰道：“没事，没事，不就是迟了些嘛。”
宣王礼帮衬着接道：“从前还小，还在宫中，父皇请佛征那小老头为我和神挽的太傅，那时，我也是三天两头迟到早退的。”
宣王礼轻笑一声，道：“不碍事的。”
柳格格听着，望向荆金玉要冒出火的眼眸，不敢言语。
神挽恰从高阶上下来，耳中窜进这番轻飘飘的言论，轻笑一声，眼底毫无欢喜之意，他道，“冥顽不灵，教坏学生。”
宣王礼：“神挽，你——”
神挽没过多理会宣王礼，腰间血玉一晃，径直走到柳格格的正前方。
神挽正色道：“来晚了，该受罚。”
神挽：“去墙角，先站一炷香。”
“好。”柳格格乖乖应下。朝着周围的同窗摇了摇头，手上的木剑握得紧，走到墙角，安分地站直了。
今日，学府里，授剑术。
与前几日的持剑站立相比，应当是有趣不少。
看着各位学子眼中的期待，柳格格低头又望着自己这熟练的持剑站姿。
心上莫名地复杂起来了，一种奇奇怪怪的情绪在心口蔓开来。
神挽在同宣王礼讲些什么，神色自若。柳格格眸光打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柳青洞的身上。
魁碎：“小姐，五少爷来得早，他大抵因为今日您屋中安静，以为您早早去了南将王府，便没去你屋外叫你了。”
“我知道。”柳格格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阁楼，说：“这里晒，你去那边等我，找魁安叙叙旧。”
“我这大概还得一炷香的工夫。”柳格格讲道。
待魁碎走远后，柳格格又撑了会儿，太阳太大了，晃着她的眼，也弄得她眼睛耳朵不太好使。
只依稀能辨别出神挽在持剑，在讲着什么重要的要领。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柳格格张了张嘴，一个哈欠半打不打，到了嘴边，又像要收回去。
“唰！！！”
“唰！！！”
“唰！！！”
枝头仅存的几片落叶坠进地里，细细的灰扬起，随叶坠回土里。
一柄剑唰过，柳格格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都没稳住，更别提是持剑站立了。
她手上的木剑“啪”的一下，掉到地上，溅进地里，地上刚平静的尘又扬了起来。
神挽手中雕着饕餮的玄铁剑，剑锋一沉，凌厉如风地扫向柳格格。
神挽眸中透出凶光满溢，剑指柳格格。
剑光扫过，柳格格身后是墙角，完全是退无可退。
柳格格瞳孔微张：“你——”
青天白日，在沦为剑下亡魂之前，她出于下意识，害怕地闭上眼。
柳格格眼前一阵黑，喉上一片冰凉。她根本喘不上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转瞬间，风云变动。
“放浪形骸之辈——就该如此。”神挽的嗓音沉沉的，说出口的话冰冷万分。
饕餮玄铁剑抵在柳格格的脖颈上，但是，力度控制得刚刚好，差一寸，剑锋擦过柳格格雪白如霜的肌肤。
柳格格的呼吸滞住了。
电光火石间，宣王礼戏谑的声音荡开来，他道，“神挽，你小心点，别把柳六姑娘吓到了。”
柳格格猛地睁开眼，见神挽目视她，露出丝丝疑云。
云谭提醒道：“柳六，神挽将军不是说了要给我们演示一剑封喉的招式嘛，你没听吗，怎么愣住了？”
景川芜元转手一抬，把剑抱在胸前，道：“是刚刚没听清吗？”
柳格格：“我……”
她不讲话了，脸上惨白，似真被一剑封住了喉，一字也发不出了。
柳格格步伐不稳。
神挽见机，一向没有多大情绪变化，如天地自然雕刻出的脸上突然一变。他嘴角一抿，道：“也是我唐突了，吓到柳六小姐。”
“宋易！”
神挽一把扶住柳格格，道：“扶柳六小姐找块阴凉处坐会儿。”
宋易：“知道，将军。”
柳格格坐在亭中，一旁，站着的丫鬟侍女朝她行了行礼，她也是点了点头。
阳光下。
柳格格往旁边看去，神挽一招一式地授给学生们看，神情肃穆，但是冷漠之余，却也是万分的认真。
与此同时，宣王礼也放下纨绔子弟的模样，同神挽和荆金玉开始早上的授学。
柳格格原本就没多大事，也不想偷大懒，但是看着看着，意外出神了。
光下持剑，苍穹变色，如此这般，一眼似能窥见沙场杀敌时的万马齐喑。
马蹄踏破，一剑封喉。
柳格格三步并作两步，融回其中。拿剑跟唐容容干了会儿，今日也便早早散学了。
学府门口，照往常那般，一经散学，府外堵慢了人。
她的那一群同窗们基本都还逗留着，除了景川芜元和云谭溜得快，两个人“飞檐走壁”，逃得飞快，其他的，基本都留在府外，看了一场水泄不通的群魔乱舞。
“魁碎，跟上。”柳格格快人一步，穿过小巷，直入学府外最大的一家脂粉店。
“这位小姐，上好的脂粉，来挑挑。”店家忙喊着。
店内金碧辉煌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嗯，我看看。”柳格格绕过瓶瓶罐罐的脂粉，绕过店中央挂的壁画——类似于敦煌壁画那边的气派。
原本就金灿灿的店内，走到这，徒生明亮。
柳格格在一众金钗银钗玉钗前，停下了。
原本暗下来的目光被面前一支金钗吸引住了。
金钗通体发光，钗头镶嵌这十颗金色的星星，里圈四个，外圈六个，故有星光环绕，星火燎原之势。
整个钗子散着一股劲儿，一股生机盎然的劲。
“小姐。”店家温言，笑着过来。
柳格格：“就它吧。”
待魁碎付完银两，顺势帮柳格格把金钗往头上钗好。
魁碎：“小姐，听店家说，新上了一批香粉——”
柳格格：“来点吧。”
柳格格眼尖，挑了瓶梅花香粉，示意魁碎自己拿下了，转身，提了裙摆，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
她悠悠地开盖子，嗅了一鼻子的芳香，来不及多思，一胳膊被人撞上——
手上的香粉半罐子倒在裙摆上，裙摆上金色的燕雀，刹那间，有了玫红的的翅膀。
“对不住了，小妹妹。”一个大老爷们醉醺醺的，一壶子的酒荡在胸前，双手天马行空般随意晃动，在虚空中指来指去。
柳格格只当他是醉汉，没去多理会，起身走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