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子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刚把偏门掩紧，一回身，正撞上一张面无表情的僵尸脸。
“哎呦，李镇抚，您可吓死奴才了。”小橘子按住胸口，喘着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可手中丝毫未卸力，钱袋还紧紧攥着。
李恢不说话，面色冷得吓人。若不是熟知他的脾气秉性，定是要让人以为他生了气，从而被他吓得半死。
小橘子心领神会，立马从钱袋里摸出几两碎银，笑呵呵地交于李恢手中：“麻烦李镇抚帮忙，这是昱王给的辛苦费，都是小钱，还请李镇抚笑纳。”
李恢眼皮都不带眨一下，沉声道：“少了。”
“……”
轻而易举就被看出了私吞的心思，小橘子心知打不过这位暗卫，却又舍不下这一兜来之不易的钱，徒劳地把钱袋往自己怀里藏了藏：“李大人，您也知道太子府的情况，奴才侍候太子爷十多年，入不敷出，连点油水都捞不到，您看您大人有大量……”
吱呀。
身后的门开了。
竹英端着空盘子出来，见到二人也是一惊：“公公？李……大人？”
像是见到了救星，小橘子猛然凑上前，前一秒哭丧的嘴脸瞬间变成和蔼的微笑：“竹英姑娘怎么出来了，太子妃有何吩咐？”
李恢颠了颠碎银，默不作声地收入了腰间的荷包之中。
“太子妃喜欢这清炒虾仁，但是被太子爷抢光了。”竹英有所顾忌地瞥了眼李恢，见他没反应，便接着说，“奴婢便想替太子妃再去要一份虾仁。”
听到有开溜的机会，小橘子求之不得：“这事交给老奴去办就是了，何必麻烦竹英姑娘。”
“怎么好意思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这事老奴去，竹英姑娘回去侍奉太子妃就是了。”
话音未落，小橘子脚底生风，一眨眼便跑了个没影。
没了第三人，二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冷清下来。
竹英向来忌惮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李镇抚，此刻更是一刻都不愿多呆，施礼告辞。
“等等。”李恢忽然唤住了她。
竹英看他：“李大人还有事？”
“那日的香料，可是你让他们放进去的？”
竹英愕然，随后又很快恢复了理智：“奴婢不知大人所言何事。”
“你身上的香气，和太子呕血那天身上所沾染的香味道一致。”
李恢抱臂，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竹英不露神色，甚至连呼吸节奏都与平常无异，半晌，她轻启薄唇：“恕奴婢愚钝，奴婢真的不知大人在说些什么。”
不辩解，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李恢摸向腰间的佩刀，正欲出言，面前的门再次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看清来人，李恢便知，这件事今日便到此为止了。
二人虽行礼姿势不同，却几乎是同时动作：“参见太子妃。”
“李大人怎么在这里？”卫芸愣了片刻，恍然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李大人升了官，现如今也是皇上手下的人，这百官宴自是缺不得您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虽不知她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李恢还是听出了她言语间的挖苦。
稍加思索也便知晓了缘由，作揖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还是多亏太子爷提点。”
“所以说我们家太子爷用人还是很有眼光的。”卫芸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从袖口里掏出几块金条，递到他面前。
李恢后退一步，警惕地望着拿金灿灿的金条：“太子妃？”
“别多想，这是你该得的。”卫芸说，“今日之事，本宫多谢大人帮忙。”
若不是李贤昀告诉她奏折上的内容，卫芸恐怕至今还是那局中人。
“一切都是太子爷所安排，下官只是奉令行事罢了。至于犒劳……恕下官不能接受。”
真是两袖清风。
卫芸不恼，慢悠悠把金条收回了袖中，徐徐道：“既然李大人清廉，那就当是本宫多言了。”
“太子妃谬赞，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卫芸细细念着这几个字，似想从中品出些味道来：“是作为臣子的分内事，还是……”
太子妃忽的压低了声音：“还是作为太子党的分内之事？”
从客套到送金，图穷则匕见，解开这一层面纱，李恢这才察觉，原来太子妃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排除异己的试探。
与其说是太子妃出言试探，倒不如说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李恢不觉后背已一片湿冷，颤栗之后，仅剩无尽的心悸。
他弱冠起就成为了太子的贴身侍卫，后圣上举兵谋反，他奉命保护太子，多次救太子欲水火之中。再后来，他因护驾有功被圣上调入东厂，近些年更是步步高升，可谓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也许，只有李恢自己知道，他并未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经手的案子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三番五次被提拔，也只因他是太子的暗卫而已。
一仆不侍二主，更何况是父子君臣。
近些年太子与皇帝的关系宛若风雨中的柳絮，摇摇欲坠。
尤其皇后和太子东窗事发后，皇帝虽明面上不作处理，仅是将太子的老师罚出宫去，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已是下了决心打压太子，太子时日已经不多了。
再加之太子疯魔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太子党纷纷出走，或是站队其他亲王，亦或是告老还乡，从此不再过问政事。
走的走逃的逃，太子党至此一蹶不振，仅剩他和三王爷还在明面上站队太子。
可是，如今他们这群太子党，本就是悬崖边上苟延残喘的人。若太子遭逢意外，生前太子身边的人，又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活多久呢？
想到这里，李恢不由得看向面前的太子妃。
“太子妃，外面寒冷，您还是回殿内吧。”李恢施礼告别，“下官还有事，先行告辞。”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卫芸难免失望，但瞧他不愿接话的样子，也不再勉强，挥手放行。
卫芸回到席间，愤恨地剜了一眼旁边欣赏歌舞表演的太子爷，把金条丢到他身上：“你干嘛非让我去做这个恶人。”
李贤昀头也不回，目不转睛盯着中央身材曼妙的舞姬，伸手将金块收入囊中：“本王不合适。”
钟鼓之声掩盖了二人的谈话，卫芸没听清他后半句，却也不想再问，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太子妃，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卫芸闻声望去，李贤昀不知何时看向了她，手里晃着酒樽，眼里含笑。
卫芸鄙夷道：“太子爷先保重身体吧。”
好人全让他当了，想来就是一肚子气。
“本王又不求长命百岁，保重身体做什么？”李贤昀哑然一笑，“倒是太子妃，小小年纪就喝酒，喝多了可长不高。”
小小年纪……
也对，他都三十岁了，按辈分当她叔叔都绰绰有余。
算了算了，尊老爱幼，和一个满嘴跑火车的老男人较什么劲。
年纪上不占优势，卫芸便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甚至当着他的面，又满上了一杯。
“咳咳咳——”
本想来个豪情一口闷，结果一时不慎，竟呛了嗓子。
卫芸一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抽空瞪他。
李贤昀对上她那双要杀人的视线，勉为其难闭上了嘴，可紧绷的嘴唇仍旧微微上扬。
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忍耐了。
“不让喝就不让喝，你和自己闹什么脾气。”李贤昀绷笑，凑上前，轻拍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卫芸缓过来气，第一反应就是怼回去：“还不是都赖你。”
“赖我赖我，”李贤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这样，本王自罚三杯。”
你管这叫惩罚？
卫芸懒得搭理他，刚才咳嗽时不慎溅了酒水，虽说很快就能干透，可残留的大片印痕还是很明显。
李贤昀也发现了，便取过搭在椅子上的大氅，重新盖在她身上，对竹英道：“带太子妃去尚衣局，挑两件太子妃喜欢的衣服回来。”
卫芸扯了扯裙裾：“不用这么麻烦，这么点酒渍，一会儿就干了。”
“不行。”
李贤昀放低声音：“方才有宫人传报，皇后一会儿过来，以她的性子，别说你裙上有酒渍，就是你眨个眼她都能给你跳出刺来，你借着换衣服的机会在皇宫里转转，大不了你就去后宫找母后聊聊天，总之，只要能避开皇后，你能拖多久是多久。”
不至于吧。
卫芸心生不解，见他面露担忧，便意识到他可能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正妻还要躲着前女友走，可真有你的。
李贤昀见卫芸怄气的样子，心知她定是误会了，却也顾不上解释，急忙让竹英将卫芸带出了大殿。
“皇兄何必支开皇嫂，皇后已为人妻，你们二人之间自是再无可能。”
其实，不仅是卫芸不理解，就连旁边的李朝昱也是怀揣同样的疑问。
是皇兄旧情未了，还是担心皇后对太子妃不利，这是李朝昱拿不准的问题。
“本王不是说过了？”李贤昀品着酒，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对面座位，“皇后睚眦必报，前些时日卫相等人上书批判皇后行为不举，她必定是要找机会报复回来的。”
正对面，卫岸已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绷着脸举起酒樽示意。
李贤昀笑了笑，也举起了酒樽，二人在空中来了个碰杯。
“现如今她动不得相国府，对付一个小小的太子妃不在话下。”清酒喝着索然无味，李贤昀放下了酒杯，望向阶上那个款款而来的女子，“但愿她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