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芸睁开眼，入目是袅袅青烟。
扭头望去，枕边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香炉，缓缓吐着肉眼可见的云雾。
这是燃了多少……
卫芸撑着身子坐起来，正要把香炉放远些，帘子后面突然传出一道人声：“你醒了？”
“嗯。”听出李娴玥的声音，卫芸松了口气，“我怎么了？”
“刚出门就昏倒了。”帘子被人掀开，李娴玥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边，“你昏迷了两天两夜，府医也查不出病因，我险些就要为你准备棺椁了。”
这次的通梦竟然比之前的时间长？
看来梦境的控制权掌握在原主手中，但凡原主不愿意……
“这两天有发生什么事吗？”卫芸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接过了汤药。
“将军把你送给我了。”李娴玥面无表情地说道。
手一抖，汤药险些洒在被褥上。
“开玩笑的。”李娴玥道，“他没打算留你，是我借口救你把你带回来了。”
“我是不是该谢主隆恩？”卫芸想了想，问道。
“作为我的幕僚，你该下床为我讲述你下一步的谋划。”李娴玥道，“而不是让我为你端茶倒水。”
“你哥还为我砍柴烧饭呢，我也没见他有怨言啊。”卫芸端稳了汤碗，边喝边嘟哝。
李娴玥柳眉倒竖：“什么？”
“没什么。”卫芸皱着眉头将难喝的汤药一饮而尽，一时半会缓不过劲，靠着残存的理智，说道，“我和他谈过了，他固执得很，水米不进。”
李娴玥了然：“嗯，所以你有什么办法？”
或许这边是女子间的默契，即使不说，也能通过寥寥几句心意互通。
心意互通，其实是变相的统一战线。
“狼子野心。”卫芸揉着太阳穴，笑道。
“李家从不圈养一事无成的废物。”李娴玥道，“从我懂事起，父母就告诉我们，李氏从没有顺其自然，甘于屈服命运的软骨头。我们李家看中的，即使毁掉，也绝不能拱手送人。”
卫芸抿了下唇，怔怔地望着那张坚毅的面容。
半晌，忽而说道：“两个方法。一是迂回，退一步，让他放下戒心，用军功施压，主动把兵权交出来。”
“不行，回朝迫在眉睫，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磨他的性子。”李娴玥很快否决了。
卫芸点点头，似乎早已料定她不会同意，便接着说：“还有一招，不过就看你能不能担得起后果了。”
“你尽管说就是。”
卫芸跳下床，从房间内寻了纸笔，一番书写过后，递给李娴玥一张纸。
李娴玥一眼就看到“长眠草”三个字，心里一颤，不堪言的往昔翻涌而上，她痛得手都在发抖。
卫芸瞧出她的犹豫，没征求她的意见，径直把方子塞进她手中，随后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这药草，想必你比我熟知。”
“你不挥刀斩断过去，自有人举刀刺向你。”
卫芸在李娴玥的府中休养，那位将军不知哪里来的消息，三天两头来府上做客。
明为关怀，实质上却是借着探望的名义来李娴玥府上敲打她们罢了。
“他又换走了你两个侍从？”卫芸看着将军远去的背影，眉头拧成了川字。
“嗯，我探听过了，将军府的姐妹们暂时安定，看样子他暂时不打算动手，挺好的。”李娴玥将茶壶里的茶水尽数倒入盆栽中，冷着脸说道。
“你换盆花浇行不行？这花都快让你淹死了。”卫芸吐槽道。
李娴玥把茶壶递给她，皮笑肉不笑：“你来。”
“我不渴，谢谢。”卫芸礼貌回绝。
又过了两日，一使者传话，让李娴玥速去将军府商讨北上战策。
李娴玥怕有诈，便唤回卫芸拿主意。
“算算时候，也该到日子了。”卫芸咬碎糖葫芦的冰衣，说道，“你放心去吧，有我呢。”
李娴玥带了几个心腹赶去了将军府，卫芸吃饱喝足，开始摆弄险些被李娴玥浇死的花草盆栽。
把盆栽从室外搬回室内，安置好后再搬回室外摆放，一趟要花费不少精力。
不知折腾了多久，直到府外传出响动，似有人低声交谈，卫芸一抬头，才觉天色已暗。
“谁在外面？”卫芸把小铲子戳回土中，连手都懒得擦，端着烛台出去了。
看清上门拜访的提灯人，卫芸嘴角抽了一下，甚至有点想锁门放狗。
“你来做什么？”卫芸问道。
“云娘子认得我了？”李术不加掩饰眼中的嘲弄，卫芸合理怀疑他就是上门找事的。
“想不认识都难。”
烛盏歪了几分，照见了他身后的随从，乐了：“李军师，这府邸小，容不下这么多人。”
“夜间出行，我怕遇见匪徒，多带些人，不行吗？”
一没财二没色，人家是没素质，不是傻。
卫芸耸耸肩，不置可否：“李军师夜半来访，有什么事吗？”
“自然是叙旧。”李术厚颜无耻。
大哥，我跟你很熟吗？
“叙旧用不着兴师动众。”卫芸道，“进门可以，只许你一人进来。”
李术不自然地瞥了眼身后的随从，整了整衣衫，迈步进门。
卫芸看向那些蠢蠢欲动的侍从，寒声道：“别进来，不然我不保证他的生死。”
话毕，关门落锁。
卫芸从里屋端出热茶，放在他面前，随后坐在他对面，道：“说吧，我们之间有什么旧值得叙？”
李术端起茶水，放在鼻尖轻嗅，确认是普通的花茶，才放心地一饮而尽。
“是关于之前的长眠草案。”李术解了渴，又端起了书生架子，“上次你走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说完。”
“……”
“其实告诉你不是不行，要看你用什么跟我换。”
卫芸道：“嗯？洪宁送你的布防图还抵不了几句话吗？”
李术又倒了一杯花茶，道：“他以布防图换取方北军部分兵力，与你不一样。”
洪宁……
你究竟想做什么？
卫芸无心再听，回身自顾自摆弄未打理好的盆栽。
“你当真不想知道？”李术见卫芸不理他，也有些急了，“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你主子的生死吗？”
铲土的手停下，卫芸仍盯着半死不活的叶片出神。
“只有我知晓她的身份，你若不服从我，我不保证她……”
“你知道她是谁？”卫芸扭头看他。
“自然。”李术颇为自傲，“我说过，当年的案子，我也是经历者之一。”
卫芸点点头，没再理他。
李术没有觉察到卫芸的异样，仍旧喋喋不休：“我还知道你是谁。”
“……”
接二连三被忽视，李术再也抑制不住怒气，猛得站起，疾步朝她走去，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想迫使她回头正视自己。
“你这人——”
后半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一股凉风从脖颈灌入，直冲天灵。
李术蓦然瞪大了双眼，瞳孔倒映出卫芸平静的面容，手指痉挛，几经上扬，却只沾染满手的黏腻。
双腿沉重无力，伴随着无尽的痛苦，李术终于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声响。
他到死都没想通，卫芸是用什么暗器结束了他的性命。
卫芸用衣袖抹去了脸颊的湿腻，随后上前，拔出贯穿他脖颈的簪子，从茶水冲洗干净，别回发髻里。
卫芸向来管杀不管埋，她才没心思处理麻烦的尸体。
从他身上搜出一副令牌和几张信纸，卫芸尽数收入囊中。
她望着地上已经冷透的尸体，道：“下辈子做个哑巴，少说话。”
卫芸从里屋寻出一个大药包，里面是一些白色的药粉。
洒了些在尸体上，又沿着房间细致地铺了一圈，之后去了趟后院，再回到房间时，药粉已经用完了。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观察房间的各个出口，定下心神，毫不犹豫，一把推翻了烛台。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在门外的侍从才费力撞开了门。
卫芸坐在围墙上，冷眼看着那些侍从手忙脚乱地跑去后院的池塘打水救火。
她瞄准时机，点燃火折子，伸手甩了出去。
火折子落在水面上，不仅未被水湮灭，赤色的火舌反而游走与水面上，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四周，直至接触到岸边种植的花草——
一声巨响，临近的几个人瞬间被炸飞。
不知何时，卫芸锁好了院门。
她听着门内的哀嚎，确信那些人已触发她布下的火药陷阱，再无逃生的可能了。
府邸的动静自然吸引了不少周围目光，当百姓奔走救火时，卫芸已逆流而上，站在了将军府门外。
往常的将军府都是设立守卫的。
卫芸打量着身首异处的尸体，随手拾了其中一把沾染血的刀，推开了虚掩的门。
院内灯火通明，耸动的人影交织着奇形怪状尸体，虚虚实实，令人目不暇接；烛火照映下，一条条蜿蜒的血河呈现出迷人的胭脂色。
卫芸眯了眯眼，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是我来得不巧了，错过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来得确实够迟的。”李娴玥将浸血的刀收入剑鞘，看向卫芸手中的刀，欣然笑道，“不过看你这情况，估计也遇到点麻烦。”
“不妨事。”卫芸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李娴玥脚边的尸体，道，“东西到手了吗？”
“到手了。”李娴玥从袖中掏出一枚精巧的符令，递给卫芸时，手都在发抖，“这将军一身蛮力，毫无技巧可言，又有茶水中添置的长眠草作用，他不是我的对手。”
卫芸没接符令，反而抬手托住李娴玥颤抖的手，低声道：“一个小小的符令就受不住了？日后若加冕为皇，该如何撑得起尧国的万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