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一下，敌方无数的重弩向你袭来，你好不容易躲避了一轮重弩，想要反打回去时，对方却骑着马飞快的撤退了，甚至还带着一堆举着盾牌的小兵，让你连马腿都射不到。
何等的强悍。
只是这样的东都兵团造价昂贵，总共也没多少，贺九州此次也就带来了两千左右。
于齐正在阵营里拼杀，鲛人蓝色的血液沾了他一脸。
听见东都兵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地面传来的震动，他将脸上的血一揩，又挥刀杀死一个鲛人，随即笑道：“贺将军到底还是把这兵团借到了啊。这个只许自己打别人，不许人家打自己的兵团。”
“嗖！”
在盾牌步兵的保护下，兵团射出了一轮重弩，精铁打造的重弩在银月下闪出一瞬夺命的光，霎时射向了那些鲛人。
有个鲛人见同伴要被弩.箭射死，便用身躯挡住，可那弩.箭没入他身躯后竟然威力不减，生生穿透他的身体飞射而出，最后竟是贯穿了足足三个鲛人才停下来。
而这，只是一箭。
放完一箭的重弩手沉默地收起重弓，在步兵盾牌的掩护下缓慢撤退。
一次只有一箭，换箭更是需要大量时间，因此每出一轮后都必须撤退进行调整。
这应当是眼下重弩最大的缺陷了吧。
林歧风在边上坐着看了半天，见鲛人的气势减弱不少，终于挥挥手，下面的将士便冲上前去收割残局。
不过须臾，海国六座城池全部攻下。
贺九州抬起右手，那是“止”的标志。
“全部后撤！投石机准备！重弩手再次准备！”
随着贺九州的号令，巨大的滚石填入了投石机，对准海国最后的城池，随时准备发射。
重弩手也已调整完毕，沉默地为重弩装上新的羽箭。
鲛人王子依旧半倚在贝壳上，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水晶台上的地图。
“真是有趣，我现在有点想收回之前的话了。”
珊瑚门口忽然有鲛人战士匆匆而来，“殿下，人已经带到了！”
鲛人王子懒洋洋地抬起眼，笑道：“这点事办得可真够慢的，再晚一点我们就要破城了。”
战士单膝跪地，低头道：“是属下无能！”
鲛人王子挥挥手，“呵呵，没有怪你的意思。送去城门吧。”
...
于齐已经杀了一路，此时正同贺九州汇合，刚一到地方便听覆海军里有人喊起来，“他们开门了！鲛人要投降了！”
贺九州向海国最后的城池看去，果然那两扇巨大的贝壳缓缓向两侧打开，一阵烟雾散去，确是从中走出了不少人。
“那是......东都的平民？！”
覆海军里的人神情激动，嘶吼起来，那些鲛人居然把东都的平民作为人质！
男女老少，衣衫褴褛。
东都的平民编成大大的横排从城中走出，每一个东都平民身后都跟随着一个拿着叉的鲛人。而在平民的掩护下，一排排弓箭正准确的对着他们。
东都兵团的人依旧是沉默的，沉默的像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兵团，尽管那些人质里或许有他们的家人。
但那也只是过去的“家人”。
自加入东都兵团开始，他们就抛弃了家人和过去，抛弃了名字和自我，成为东都兵团。
他们不再分彼此，他们就是东都兵团本身。
东都兵团，不需要牵绊。
这就是东都在妖魔人仙四界混战中依旧能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只要拿着红缨枪的人一声令下，他们将会毫不留情地将重弩射向他们曾经的家人，不论是儿女，妻子，老人，朋友，尊师。
一切都无法挡住东都兵团的脚步。
林歧风饶有趣味地盯着贺九州，掸掸自己的披甲，骑着马迂回到贺九州旁边，讥讽道：“贺大将军真是菩萨心肠，这下海国平民可算是保住了。”
贺九州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些人质。
除却东都兵团，贺九州手下的兵里都有不小的骚动，因为有人认出来自己的家人正在里面。
忽然有一个新兵跑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贺九州面前，哭着乞求道：“贺将军不要放弩箭啊！我奶奶在那里！我奶奶在那里啊！”
林歧风厌恶地看了眼那人的兵甲，确是自己的手下，心道：“这届的新兵怎么一点骨气也没有。”
死鱼眼骑在马上，冷冷地俯视着那个新兵，道：“扰乱军心者，死。”
手起枪出，新兵的泪痕还挂在脸上，身体却已然停止了呼吸。
整个军队一下子安静了。
鲛人王子在侍女的服侍下出现在墙头，他手中还拿着一杯美酒，轻轻摇晃，传音道：“看来今天，贵国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了呢。”
说完凌空做了个敬酒的动作，转手便将那美酒倒于城墙下。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将那些东都平民射成肉泥，然后拿下海国赶在军令状前回去；或者就此退兵，依据地图封死粮道，活生生饿死五十万海国人，逼鲛人就范。
人为什么总是要做选择。
贺九州一直盯着那些平民，最终缓缓抬起了右手。
要收兵了吗？所有人都在这么想，除了林歧风。
林歧风突然用长枪挡住贺九州即将举起的右手，冷笑道：“贺大将军，你就这么点本事吗？早说过你妇人心肠，不堪大任，呵。把人给我带上来！”
军队霎时间分成两列，让出一条宽阔的道来，而在这道上，一列列鲛人被带了上来。
尽管方才被死鱼眼的举动震撼得不敢说话，此刻见到这些鲛人，军.队中还是忍不住传来一阵吸气声。
如若不是那显眼的鱼尾，那一团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很难让人辨认出他们是鲛人，而且还是活着的鲛人。
贺九州猛地看向林歧风，“你......”
林歧风毫不在意地拽着马往前走了走，偏睨着贺九州道：“哎呀，鲛人的身体很强壮的，区区小伤奈何不了他们。再说，你做不了坏人，别人做了坏人可就要害死你了。这种道理，贺大将军还需要我教吗？”
贺九州沉默地看了眼海国城门的平民，不再说话，却是默认了林歧风的所作所为。
他的确想保住的人太多了。
什么都想保，最后什么也顾不上。
鲛人王子看着一列列鲛人俘虏从东都军队中被推搡到最前方，嘴角的笑意慢慢停止了。
小王子此时正看得着急，一双眼睛拼命地在里面寻找着，忽然他用手指着一个拥有及腰长发，低垂着头颅的鲛人大喊道：“是龙须啊！殿下，龙须在那里啊！”
龙须听见有人在喊他。
鲛人族下颌骨处有鳃，这个鳃不仅可以帮助他们在水下呼吸，更是可以传播空气中的声音，他们将听见人所听不到的。
他听得很清楚，是小王子在呼唤他。
龙须想抬起头，可是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就算他抬头也看不见小王子了。
后背的疼痛依旧像是灼烧一样，在干燥冰冷的空气里，失去皮肤保护的血肉宛如花瓣一般，一寸一寸绽开来。
只是好在疼久了，也就麻木了。
小王子整个扑倒在墙头，简直现在就想冲下去，他喊道：“那是龙须啊！龙须啊！”
鲛人王子道：“什么龙须虾须龟须，你想要，以后什么须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鲛人是卵生。雌性鲛人一生只繁衍一次，一次产下多枚卵后就不管了，任由其自己孵化。
所以，虽然同为一个鲛人的孩子，他们互相间以兄弟姐妹相称，但其实彼此都不熟，更是互为竞争关系。像这么看重亲情的鲛人，还真是少见。
小王子身子撑在长叉上，一直哭道：“那是龙须啊，全四界就只有这一个龙须！我只有这一个哥哥啊！”
鲛人王子捏着水晶酒杯的手一用力，酒杯瞬间炸成粉末。
皇室之间无亲情，鲛人王族亦是如此。
他冷漠地吩咐道：“把小王子带下去。”随即看着那些鲛人俘虏，嘴角再次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来。
“把鲛人战士看作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
小王子的哭声渐远了。
城下的龙须微笑起来，他用鲛人共鸣对一旁的海白道：“你后悔吗？”
鲛人共鸣是鲛人在海底穿声的手段，像是某些海兽一样，仅仅是用喉头发出的震动就可以传达话语。
否则像他们现在这般连舌头都被割去，恐怕连遗言都说不出来了。
一旁的海白同样震动着喉头，信息一点一点传来：
“我不后悔，伙伴。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命运。无论如何，我们终将回归到生灵海去，而我们的后代却能争取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自由，这是值得而又光荣的。你呢龙须，你后悔吗？”
龙须笑笑，没有回答是否后悔，只是喉头震动着：
“我们终将回归生灵海，哪怕它已被鲜血染红——生于海中，归于海去......”
“......生于海中，归于海去......”
“归于海去。”
“归于，海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居然被口口了那么多，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