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鹿衔草上前一步道：“你还装傻。上一次你房里挂满了药香凝的画像，今日就说不认识她了。装也要装得像点。”

郸求芳略一思索，道：“你们上次来时，我房里挂的是三公主，不知你说的药香凝又是何人？”

鹿衔草心道：“难道又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会这么巧合吧。”

华城却道：“这......或许是我们误会了。鹿姑娘，彩卿兄弟，其实药香凝是公主在外的化名，除却我和几个贴身侍女，其他人并不知晓。”

楼彩卿不信，道：“你说他不知道就不知道了。”

又对郸求芳道：“小爷我问你，既然不知道，那这药香无寻处又作何解释，不是觊觎药香凝又是什么？”

郸求芳发出一声长笑道：“那还真是凑巧。京城有家老牌花酒楼，叫天下无香楼，里面有个资历颇久的花魁叫作药轻轻，既会歌舞又善词赋，我十分喜爱。这药香无寻处便是为她而建。”

鹿衔草不禁汗颜，果然好风流。

几人寻到那天下无香楼，真见一名叫作药轻轻的花魁，生得是花容月貌，能歌善舞，只是年龄大了些。看那墙角案上罩了两把琵琶，估计曲子弹得十分不错。

又向那里的酒娘打听，果然郸求芳确实是常客，而且每次来必点药轻轻，看来一切都是巧合。

郸求芳不过是爱好美人的风流男，甚至连公主化名都不知道，完全不具备作案动机，就这样洗去了嫌疑。

-

长明宫，华灯初上。

鹿衔草趴在桌子边，两只胳膊都伸出去敲打，将桌子敲得直乱晃。

“啊——接下来要怎么办啊！要是尊上在就好了。”

楼彩卿一手一个糕点吃得不亦乐乎，眼睛都眯了起来，腮帮子鼓得像只竹鼠，上面还沾着不少残渣。

华城则沉思道：“或许，只有去公主原来的住处一探究竟了。”

鹿衔草一把夺走楼彩卿手中的糕点塞进自己的嘴里，全然不顾后者欲哭无泪喊着那是最后一块，道：

“唔唔，花筱处太远了，小离伤还没好，我不能离他太远。”

虽然御医说了小离恢复能力惊人，只需要静养就可以了，但是鹿衔草不愿将他一个人留在皇宫那么多天。

躺在床上的小离偏过脸，发丝滑落，紫眸垂下，“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不不，小离你好好修养就好。”

鹿衔草连忙放下糕点站起身来，走到小离身边帮他盖好被子，又拉下帷帐，“早点歇息呀。”

小离点点头，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来，“谢谢你。”

鹿衔草拽起还在桌边猛吃的楼彩卿，“走啦！”

华城也跟着站起身来，对小离道：“华某也先行一步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鹿衔草就接到了国师回宫的消息。

急急忙忙赶到重建的呈星楼，却被告知国师正在休息，只好坐在外面吃茶。

有长相白净的宫女为几人点茶。（注一）

黑瓷的茶碗里浇上沸水，里里外外烫冲一遍，再将茶粉倒进茶盏里，以竹筅击拂，直至茶汤嫩白，泛起泡沫为止。

楼彩卿指着宫女手中的竹筅，对鹿衔草道：“这东西好像竹子做的打蛋器。”

鹿衔草一脸疑惑，道：“那是什么？”

点茶宫女动作优雅，举止轻柔，仿佛画卷一般。

鹿衔草伸手接过，只见茶盏漆黑如夜，茶汤莹白如天，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她不禁心道：“这宫里就是讲究啊，要是我每天这般喝茶，非要急死不可。”

华城接过茶盏，微微一笑道：“多谢。”

楼彩卿压根就没喝茶。他左手抓着小饼，右手抓着柿子，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吃得不亦乐乎，满殿都是他吧唧嘴的声音。

鹿衔草：......

“国师请几位进去。”一侍女恭恭敬敬道。

掀开珠帘，目之所及便是一片湛蓝。

头顶是一片深蓝的星空，星下交织着红色的丝带，垂挂在晶莹蓝泽的树上，树下摆着张书案，案前站着个男子。

此人年不过二十，皮肤白皙双目紧闭，额头贴着张金色灵符，被鼻梁顶起，垂过下巴；头戴青玉芙蓉冠，身穿绿天仙洞衣，背上负着两把雌雄剑，脚上踩着黑白十方鞋；听见声音，对着几人的方向作揖行礼。

鹿衔草回礼，“你就是国师？”

玉冠男子道：“非也。”声音清脆清和。

鹿衔草问道：“国师在哪里？”

“着什么急啊。”

一声沙哑的冷笑传出，玉冠男子身后缓缓走出一人。鹿衔草目光看去，只觉他打扮得尤为怪异。

男子中年左右，头发剃得极短，竟不及孩童手指长；眼前挡着两片小圆的黑水晶，似乎是用银丝缠了，架在耳朵上；身上穿着件死黑的盘扣对襟小褂；脚上踩着双顶奇怪的圆口布鞋；从玉冠男子身后走出，哑着嗓子道：“呦，终于见到了。”

鹿衔草不解其意，道：“你就是国师？”

她问这话的时候，一旁的楼彩卿明显往后退了半步，华城一愣。

黑衣男子略一晃肩坐在案前，右手从怀里拿出个极细的纸卷，咬在唇里；左手掏出张紫色符咒一抖，燃出团明黄色的火焰，靠近纸卷点着了，甩灭了扔一边；皱眉深吸一口，双指夹着纸卷远离嘴唇，抬头缓缓吐出两个烟圈，道：

“你说呢？”

华城低声对二人道：“国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二人……华某并不能判断。”

楼彩卿喉结滚动了一下，迟疑道：“......紫符，金符？”

鹿衔草疑惑地看了眼楼彩卿，后者传音解释道：“符箓颜色大致分五种：金紫黄蓝绿。五色符咒效果不同，威力不同，所需求的法力也不同。其中金色符箓威力最大，需要的修为最高，紫色次之......反正这二人法力很强，小鹿我们得小心了。”

鹿衔草传音道：“姓楼的，你用什么颜色的符咒？”

“黄符......这不重要！小爷我用什么颜色的符箓都是最厉害的！”

鹿衔草敷衍点点头。

玉冠男子微微侧头，声音清冷道：“大师兄不必多虑。”

“他在叫谁大师兄，你吗？”鹿衔草犹疑地问楼彩卿，华城也跟着递出询问的眼神。

“不知道啊，小爷我完全不认识啊。”楼彩卿低声道。

黑衣男子挪开身旁的凳子，发出轻微声响，玉冠男子微微侧头，随后坐了下来。

鹿衔草注意到——黑衣男子的指甲也是黑色的。

不过与华城锋利的尖甲不同，黑衣男子的指甲修成方形。虽是黑色，却并非纯黑，隐隐透着股紫气，上面更是有些许冰裂之纹，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掉。

“大师兄，请跟我们回去。”玉冠男子闭目转向楼彩卿道。

“谁认识你们啊！”楼彩卿大声道，指尖暗暗掐起了一张符咒。

鹿衔草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大师兄是怎么回事啊？

“你不信也很正常。毕竟你光顾着自己逃出去，当然没见过我们。”

黑衣男子吞吐着烟雾，双指在案上磕了磕，“不过那个人发话了，你最好赶快跟我们回去。”

鹿衔草和华城面面相觑，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玉冠男子道：“大师兄，我们此次前来是受师尊之托，还望大师兄同我们回去，莫要再出差池。”

楼彩卿道：“二位一个戴墨镜一个闭眼睛，恐怕是俩瞎子吧。你们连我的脸都看不见，怎么就知道我是什么大师兄？小爷我叫楼彩卿，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黑衣男子低声一笑，“我们找的就是楼彩卿。”

玉冠男子道：“大师兄，请和我们回去。”

鹿衔草虽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知道，有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要带楼彩卿走，而楼彩卿不愿意，这就足够了。

手中暗暗夹起银麟，鹿衔草偷偷瞄准了黑衣男子的要害。

楼彩卿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要是小爷我不愿呢？”

黑衣男子手中的纸卷按灭在桌案上，低哑着声音道：“那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男子先发制人，瞬间冲了过来。

“嘭嘭嘭！”

华城冲上去跟黑衣男对了几十掌，掌掌相碰，臂肘相搏，最后一掌直接被打得倒飞出去。

“少来碍事！”黑衣男子蹬地而起，双手飞快连结九印道：“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注二）

鹿衔草飞出六枚银麟，枚枚向着黑衣男子而去。

“哼，借草挡灾！”

一个稻草小人瞬间出现在男子身侧，六枚银麟没入男子身体转瞬消失，随即出现在稻草小人的身上。

鹿衔草大惊，这要怎么打？

黑衣男子沙哑一笑，扭头直奔楼彩卿而来。

楼彩卿连忙在身前施了个金刚咒，随后地火咒天雷咒抛个不休，喊道：“小鹿快走！”转身逃出了呈星楼。

华城捂着胸口从地上撑着身子站起来，道：“鹿姑娘，我们先走吧。”

鹿衔草焦急道：“你先走吧，我不能抛下兄弟不管呀。”说罢就追了过去。

华城见鹿衔草离去，捂着胸口一笑，自言自语道：“华某也无法弃朋友而去啊。”

黑衣男子追着楼彩卿出了呈星楼，扭头四处一看，却不见楼彩卿踪影。

鹿衔草忙忙追了出来，但见那男子低哼一声，从怀里扯出面紫黑旗，一手掐印两脚分踏，步伐奇异道：

“天罗收地网，神兵听吾令，霹雳金光照，雷电不留情，速擒楼彩卿，火急如律令！”（注三）

话音刚落，便见滚滚黑云而至，其间金光大闪，隐约有怒相现身，但听噼里啪啦一阵作响，金光四射天网而落，竟直接将楼彩卿网了回来。

“哼！”楼彩卿摔落在地哼出一声，挣扎着从天网里站起身起来。

“姓楼的！”鹿衔草焦急喊了一声，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拿出翠绿之弓，鹿衔草将一只长剑搭在上面瞄准那个黑衣男子的命门。

黑衣男子道：“你伤不了我。”

鹿衔草弯弯嘴角，“试试看咯！”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点茶起源于中国。这里参考中国宋代点茶，宋徽宗《大观茶论》。

注二：“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九字源于东晋葛洪的「抱朴子」内篇卷篇登涉篇，云：「祝曰：「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今有“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乃东密误抄学错也。

注三：化用自《茅山符咒制煞秘笈》第七章「茅山天罗地网符大法」。原文如下：

“天罗收地网，谨请茅山法王带神兵，神兵神将听吾令，霹雳金光照元神，雷公电母撤天网，速擒〇〇〇不留情，吾奉茅山法王，命神兵火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