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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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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说到夫妻关系,诸位脑海中掠过的是什么呢?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美好,还是各怀秘辛、终日争吵敌对的不幸?

又或者是,在碌碌无为中蹉跎了自己的人生,老后相对无言的尴尬?

人们为婚姻生活创造了许多词,却没有一种可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

这让我越发感觉到,自从和我的妻子结合,我确实逐渐背离了人世。如今的我的生活,和我这两年经历过的一切,已无法用一句话简单言明。

请允许我在此处,借用诸位些许时间,用微薄的笔力,将我所经历过的这段世间罕有的夫妻关系记叙下来。至于我如今,究竟算是幸福还是不幸,就交由各位在心中自评了。

一切要从两年前的那场相遇说起。

两年前的新历4月11日,我因公事前往九段桥,不得不挤上樱花满开的街头。

和多数人不一样,我从小就不喜欢樱花,这主要是因为樱花自童年起带给我的印象,便是无法推却的交际,和乱哄哄成闹成一团的游人,别无其他。

如果一到春天就被逼着以赏花之名去交际场上,我倒宁可这樱花早早谢了为好。

我皱眉取花瓣的时候,看到一位有些面熟的艺伎从街道的另一端匆匆赶来。

艺伎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特地换下了平日妖艳鲜艳的和服,头发也梳成了端庄得体的银杏髻。

但那不检点的轻浮举止,还是让我一眼认出她的出身。

此处离国会议事堂不远,白天能在这里碰到风月场上的女人,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喝醉酒的大胆政客把她带到了这里来。

没多久,这位正主便跟着艺伎的身后,摇头晃脑地出现了。天鹅绒的礼帽盖在他那黝黑脸庞的脑袋上,好像要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掉下来似的。

我一看此人竟还是我认识的,他名叫大川,下面的名字我虽然不记得了,但对于他的为人性格和职业,倒是记得很清楚。

此人既不是政客也不是名士,而是一个专攻洋文学翻译的出版商。

虽然从外表上看,他更像是在码头做苦力的,但他确实算得上半个文人,平时所染指的,主要是作文章、搞搞文学翻译、谈谈新思潮这些。

看到我,大川眼前一亮,冲我招呼道:“哟,这不是河渡先生吗?难得见您到这一带来。是又有什么大工程了吗?”

大川说完便招了招手,让那跟他一起的放荡艺伎过来跟我行礼。

我点点头,连帽子都没有摘,就算是受了那艺伎一拜:“这一带预备建一个会馆,我过来查看一下实际地形如何。”

大川道:“真想不到,这地方要建会馆?附近寸土寸金,又是请动您这样的人负责监工,倒让我真有些好奇,是哪位不得了的阁下要来?”

“现在才是个粗略的计划,连前期准备都谈不上呢。”我说,“要是已经定下来了,您肯定比我先听到风声。”

大川眯起眼睛,看样子很享受我的恭维。

又寒暄了几句家常之后,他向我提议道:“河渡先生,择日不如撞日,许久没见您了,我也有些话想跟您聊聊。我请您去喝杯咖啡吧。”

“现在?可我接下来还有些工作不得不做……”

“只是一小会儿也不行吗?那家店很近的。您瞧,就在那边,从这里看过去,就可以看到招牌的一角。”大川说,“怎么样?知道您工作时间不方便喝酒,但一杯咖啡还是可以的吧?而且不瞒您说,我今天还带着一些好东西。”

大川一边说着,边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些照片来。

旁边的艺伎一看到那些照片,立马就毫不掩饰地“咯咯”地笑起来,而我一看那照片的包装,也猜到那多半是些男女演员的裸/体照片,不禁皱紧眉头。

要说大川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这种东西,这得从他的职业说起。

我先前已经说过,他是一个兼职写作的出版商,不过这只是对外的说法。

在我看来,他绝算不上什么作家,也不配沾上“文”这个字,只是个玩弄笔墨的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他原本只是小学文化,初中上了一半就被父母叫回来,去日本桥某家鲣鱼店做工。

也许是无法再忍受每天数鲣鱼、搬海带的无聊日子,某日他竟从主顾家逃走,一路向南去了横滨港讨生活。

横滨那一带多建有租界*,以南几乎全是洋人的天下。

大川从洋人那里学了些哲学、美学和社会学方面的词汇,便向报社投稿,装模作样地对这些高深之事大肆讨论。

本来是不成体统的文章,内行人一看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但大川天生巧舌如簧,他的文章浅显易懂、富有煽动性,经报社推给了知识不足、却喜欢吹嘘的年轻学生,没过多久就积累了一些小名气,据说还获得了杂志给他颁的当期新人奖。

一有了名气大川便迅速抽身,伙同几个狐朋狗友欺骗了一个富家子弟,开办了一个新潮文学杂志。

仿佛他也知道自己才华不足,再写下去必然要露馅,与其自己提笔作文,倒不如转换思路,做个新文学指导者,钱和名声都来得更快一些。

他笼络了一批游手好闲、喜欢用文学标榜自己的年轻子弟,他教导这些人写怎样的文章更受欢迎,却并不对他们的文采和人品做要求。

杂志越办越红火后,大川又把手伸向了演艺界。他用相同的手段坑骗了一笔投资后,开始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翻译剧。

经他上演的翻译剧,不必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样,剧本的还原、艺术性没什么要紧,只要刺激、新奇就足够了。

众所周知,东亚男人见了袒胸露乳的西洋女人——或者是模仿此类装束的东洋女人,向来是欢欣雀跃的,轻而易举就会被俘虏一切。

“实在抱歉,我之后还得回公司一趟,今天还是不让您破费了。”我不去接看他手上的照片,“我得走了,改日有机会再聊吧。”

大川再次劝道:“哪能这么着急呢?现在是正午,正是休息的时间,您也不必太拼命了。就算您赶着坐车,现在距离下一趟电车,也还需要好久呢。”

大川一边说着,一边使眼色让他旁边的艺伎凑上来,那艺伎会意上前,也开始假情虚意地对我寒暄起来。

他好像是觉得我是不好意思自己翻照片,便故意把几张照片翻出一角给我看,我的目光不小心触到那些照片,只觉得污秽不堪,皱着眉头别过视线。

大川却浑然不觉,甚至他旁边的艺伎也只觉得有趣似的,看着我因为难为情而躲闪的眼神,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一张张地给我翻着,我的眉头也不由越皱越深。

直到最后翻完,大川见我也没有表态,便神秘兮兮凑过来道:“是不是这些不合您的胃口?”

他边说边从后面的照片堆里抽出倒数第二张对我道:“这张如何?保证您会看得上眼的……”

翻动照片的时候,他的动作有些急,中间一张被他不注意扫落到地上,掉到了我这边。

我勉强帮他捡起来,本来心里是极为厌恶的态度,但翻开来的一瞬间,一张意想不到的照片却径直闯进我的视野。

照片上并非某个搔首弄姿的艺伎,而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美少年。

因为只是粗略一看,我并没有看的很清楚,但也感觉出了照片上少年的不同寻常。

少年着一身漆黑,一条金色的绣着白鹤的华丽金色绢带,散开来盖在他的身上,如同飘忽的绸带。

少年闭着眼睛,好像正在沉睡,却又不仅仅是睡着了那么简单。

他周遭满是深潭一般的死寂,整个人清冷得如同从飘满白雾的水面上浮起,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死去了。

但他浑身的状态保存得极好,那白皙清透的肌肤,即使透过照片也能感觉到一二,和他漆黑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紧紧合上的双目沉静圆润,仿佛随时就要睁眼抖动睫毛醒过来。

在少年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死前的苦痛和挣扎,他的生命仿佛露水结在花瓣上般来去自然,那股安详平和的力量,让死亡完全脱去了可怖的色彩。

我也算是对新式文化有些接触的人,却从没见过这样拥有这般气质的人物。

宛如活着一样的死,仿佛是在生命绽放得最鲜活的时候被捕捉到,制成了标本,否则不会有这般宛若百合在下一秒就绽开叶子的动感。

我正想再看得仔细一点,大川却是大惊失色,立刻把照片从我手中抢了去。

他的动作惊醒了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照片不自觉地沉迷了。

“那是谁的照片?”我不由得追问道。

“这是,这是……”大川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恐惧,“这是不祥……不,这什么也不是,您把它忘了吧。”

他说完就要把照片收起来,动作神情都慌慌张张的,好像被我看到这张照片,是十分糟糕的事。

“没关系,我不忌讳这些。”我说,“他是谁?是您亲戚家的孩子吗?这么年轻就……”

“不、不是的,我也是偶然拿到这张照片……”大川好像根本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胡乱否定着。

忽然,他的眼睛死死地瞪向一个奇怪的方向,活像是透过我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他的表情几度变化,从害怕到担忧,再到最后,突然脸色变得极为平静了。

“您完全误会了,照片上的不是什么死者,恰恰相反,他鲜活得不像真实。”

大川的语气也冷静下来,感觉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只是这张照片,非有缘人是见不到的,所以我才会这么吃惊。”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w

停笔停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次打算写一个风格有点特别、但自己很喜欢的一篇故事。

虽然背景设定得有点复杂,但文本身不复杂,主要是恋爱情节(养成文嘛)。

文不长,20万字以内完结,希望这一个多月这篇文能给你带来快乐。

最后贴一下名词解释。本文是以1820-1920年这100年为基础的架空,里面可能会出现不同时代的东西,遇到生僻的名词我会在后面打个*,然后在作话统一解释。

【租界】:1858年,《美日友好通商条约》规定在港口处设立居留地,一直存在到1899年,条约修改后才被废除。 原名称是“外国人居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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