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现在在律所吗？我大概十点钟到附近。”刘恋还是那副职场女强人的架势，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一边同李岩讲电话，一边打开车门示意晏诗坐进来。

电话那头说了一些什么，晏诗没听清就被刘恋摁掉了。

“我们一会儿先去律所，去听听律师怎么说。”

“还是你周到恋恋。”

二人来了沧铭律所，李岩出来接她们。

“来了恋恋，先去我办公室。”李岩向刘恋说着，又对晏诗点头示意算打招呼。

李岩给二人倒了茶水，坐在沙发边上倒是有股沉稳的气质。这倒是让多年不见的晏诗为他这样的变化感到惊讶，小时候他们三个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刘恋爱闹，晏诗喜静，李岩比她俩小五岁，始终就像个孩子，小学的时候被块儿头大的男生欺负还是刘恋替他出的气，中学的时候倒是长高长壮了不少，又学会了打架，一次为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儿打架，结果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他爸妈恨铁不成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本打算让李岩中学毕业就去外面谋营生，可谁知，李岩考大学那年突然开始用功，他倒也不是天才，就算拼命学，可这时间总是有限，最后勉强过线，在父母的建议下报了法律，为着以后好找工作。

后来，房子拆迁，院子里的好多住户刚开始还有些联系，年岁一长，就都淡了，只剩晏诗和刘恋从小玩儿到大，感情一直很好，可刘恋一直没说过，她和李岩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

“未成年校园暴力，这些年社会新闻上出现频率也很高，但是进行法律诉讼的案件，尤其有参考价值的案例过少，大部分会选择私下和解。作为律师我们的首先建议也还是私下和解，像言言这种情况达成和解条件，只是......”李岩没再往下说，刘恋催促道：“只是什么？”

“只是未成年心理发育并不完善，和解只是家长层面，对于孩子们来说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你说的不确定性，是怕表面和解后，那群太妹再报复回来？”晏诗说。

“对。”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家长们接受和解条件后，却没有按时履行，从法律层面来讲我们还需要提起诉讼。”

“你的意思是，私下和解对那群太妹来说没有用？”晏诗的话很是直白。

“我国对于未成年人的案件还是偏向于家庭管束。”

“李岩，咱们说话就没必要兜圈子，对于那群太妹的家庭构成我没兴趣了解，但是言言在她们的恶劣行径下，她的心理和生理层面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如果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私下道歉或者金钱赔偿，就像你说的，我，你，学校，甚至她们的家长都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二次伤害，所以，麻烦你给我一种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我不想让我的女儿仅有一次的青春在黑暗里度过。”刘恋背靠在沙发上，手指抚着杯口，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莫名给人压迫感。

李岩知道刘恋的性子，但他不想把事情往复杂方面弄，以为只是孩子之间，甚至是大部分人都曾经历过的班里孤立和针对。于是，他求助地看向晏诗，希望她能帮忙劝说刘恋。

“晏姐，你有什么想法？”

“李岩，我觉得恋恋说得对，我们家的孩子从来不会去欺负别人，但是别人欺负到来头上来，我们也肯定不会当鹌鹑，要是一味妥协，只会满足她们通过欺压别人来获得快感的变态心理。”

“好，既然二位都这么说，我只能想方案了。”李岩妥协了。

李岩在拿到那段监控录像后粗略看了几眼，老实说，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案例，有比慕言青严重的，也有不严重的，他不懂刘恋为什么非要走法律程序，就像他不懂当年刘恋没有选择他共度余生一样。

慕言青和许倾世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只是这些天刘恋没说让她去学校，她本身也排斥那个地方，要说那些事情对慕言青没有一点儿影响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也知道，有些伤疤只能自己愈合。

这个世界需要坚强的人不露软肋，而让偶尔的脆弱无处安放。

有时候慕言青也会自我怀疑，会想：如果回到那一天，如果没有那一个随手的举动，那日子会不会好过很多。

但是许倾世说，她说：“言言，善良为什么会是错的呢？”在不到十岁的许倾世眼里，老师教的、书本上学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更何况是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善良呢？

慕言青那时候觉得许倾世小，她不懂这世间的复杂与牵强，或许善良，也只是邪恶行径的伪装呢？

慕言青不去想这些，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变得不那么脆弱，也不那么懦弱。

三日后，在李岩代当事人刘恋向法院递交诉状后，那几个太妹的家长们随即便收到了法院寄来的起诉状。

到底人多，总有一个有些脑子的人，有一个太妹的家长在受到起诉状后自知事情不小，便连夜打电话联系了另外几个家长，商量好先去找学校的领导。

可大部分太妹她们并无太多人的教养，所以也不会有人真正对她们的事上心，到那一刻，她们才真正感到害怕，对未知的命运，或是前途的黑暗而感到恐惧。可之前甚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是别人的噩梦。

等到学校领导知道这件事，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并不想把这件事闹上法庭，如果事件暴露在公众面前，舆论的压力就会让他们自身利益不保。副校长首先联系了刘恋，在电话中承诺要给刘恋一个交待。

等刘恋到达学校后，副校长的办公室里已经挤满了人，几个家长，还有些老师，还有七八个穿着校服的太妹，显得这个办公室有些局促。

刘恋刚出现在门口，办公室里嘈杂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都看向门边。刘恋戴着的墨镜还没来得及摘下，但她也不急着摘，透过墨色镜片正好回视她们各色的目光，年纪稍大一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而那些还不懂得伪装自己情绪的太妹们则脸上表情各异，有害怕，有不屑。但是这些对刘恋来说都无所谓，她之所以今天来，是来听一听学校给的解释，毕竟这件事的发生要是真追究起来，也和整个学校脱不了干系。

“慕言青家长来了，快坐，快坐。”一个戴着眼镜头发略微发白的中年男人想要伸手拉着刘恋的胳膊把她安置在沙发上，但被刘恋不动声色地避开。

“没关系，我看大家都站着。”刘恋摘下墨镜放进包里，然后才抬起头又继续说：“我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是来听一听学校对于这件事的解释，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就不坐了。”说完，把托特包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半高桌面上，胳膊搭在包上，半倚着桌台边儿，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人。

“慕言青家长，我呢作为慕言青的班主任，这事儿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但是我相信您也能理解，我不仅是班主任，还带着好几个班的物理课，难免对班里孩子的情况疏忽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心智上想成熟但又不成熟，难免几个孩子之间产生摩擦，冲动了些，处理摩擦的方法不当，当然了，这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没管好她们，才会在她们课间推搡的时候误伤了慕言青同学。”不成熟？摩擦？冲动？推搡？刘俊明可真是有一套高明的话术，几句话，把慕言青长久以来所受的委屈与伤害轻飘飘地说成了“孩子之间常见的摩擦”。

刘恋听完刘俊明这一番言论，轻笑了一声，嘴角向上扬起，那一抹Louboutin红在办公室里格外显眼。“刘老师，不知道你对于摩擦和冲动的定义是什么，既然你说是摩擦而不去理会，学生无故消失三小时又算什么呢？众目睽睽下推翻慕言青的课桌呢？淋满墨汁的书、无缘无故的被排挤还有她眼睛下方的伤也属于你的摩擦范围之内吗？又或者，仅仅是你，在三尺之上的讲台上给你的学生们定性为，这只是一场摩擦？”刘恋走过刘俊明面前，来到了办公桌前，眼神轻轻扫过办公桌后的副校长，又转身定定地看着刘俊明。

刘俊明在听到刘恋的这些话后，冷汗直冒，他确实亲眼目睹了慕言青的课桌被太妹们推翻后又在椅子上浇了墨汁，他就站在教室外边，里边发生的事清清楚楚展现在他眼前，但他并没有管，只是轻描淡写地向学生们说：“同学们有什么事请到外面去解决，不要影响大家上课。”慕言青在那节课上一直站着，她没有椅子，老师频频路过她，同学们时不时向后转头，但无人过问，也无人在意，就连老师也默认了这种欺凌。

“慕言青家长，说话要讲证据，我目前也在努力去各方面调节这件事，而且慕言青家长，你自己说‘无缘无故被排挤’，你想想这科学吗？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事，慕言青被这样对待，你们就不想一想是她自己做了什么事吗？”刘俊明心里发慌，开始口不择言。

“慕言青做了什么事？我也想问问刘老师，问问你们，慕言青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们这样对待她？”刘恋先开始面向刘俊明，后来转向那群太妹，声音自带一种压迫感，小办公室里寂静无言，又或者，他们不敢说。

“不说话了？”刘恋声音转向一个太妹，轻声问：“你说说是为什么？”但是那太妹到底年纪小，经不住这样的场面，即使刘恋把声音放低，她也还是什么都不敢说，彷佛下一秒就要落泪，而那家长见到自家孩子快哭了，本能地把自家孩子往自己身后拽，护住自己孩子后，面向刘恋说：“慕言青家长，咱们就事说事，别吓着孩子。”

“是吗？我不过就是轻声问她一个问题，就是吓她了？那你说，她当时把慕言青的头摁在树上打得时候怎么不怕？我还以为她很勇敢，怎么？有做坏事的冲动，没有承担的能力吗？”

“要不是她妨碍我们弄姜怡，我们——”有个把敞开校服的太妹，身边也没有其他家长在，听到刘恋咄咄逼人，便口无遮拦地说出了刘俊明质疑“无缘无故被欺负”的“缘故”，即使其他家长眼疾手快地过去捂嘴，但是该听见的，大家都已经听见了。

“原来慕言青受到伤害，是因为她帮助了被欺凌的另一个孩子。所以呢？”听见刘恋这么说，有几个家长没来的太妹眼神中露出不屑。

“张校长，给我打电话来的是您，怎么到了反倒不说话了？”刘恋看向办公桌后面的人，她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刘女士，这件事错并不在慕言青，班主任的确失责，我们商讨一个好的解决方案给你，另外，这些孩子们还小，家长们管束不当才造成一时的失足，还请你给我们一些时日，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处理方案。”张明易开口，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还要一些时日，那就是没结果了？张校长，大家都忙，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来听一些口水话，还有，法院传票各位应该这几日会收到，有什么事到时候法庭上说，没必要专门过来认一下彼此的长相。”刘恋说完，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踩着高跟鞋出了办公室。

刘恋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校长，这可怎么办呀，我们家孩子还这么小！”

“校长，我班级管理不到位，但是真没刚刚那个女人说的那么严重啊！”各种声音充斥着办公室，张明易的耳膜都快要充血了。

刘恋反正出来了，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里感觉畅快，给自己闺女出气的感觉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