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校长力荐你进了A班，但我还是不能认同你。”
办公室内，墨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翻阅他的入学申请表。
“不过，只要你展现出你能够待在A班的实力，我也不会太为难你。高考是相对公平的，A班也是，即便是最后一名的位子，也是B班五十人求之不得的。”墨班客观分析道，“你说，你没有劣势科目，那优势科目呢？我总要知道你的情况。”
陈千钧老实地站在她面前，抿着唇沉思了一会：“语文？”
墨班愕然了一瞬，随即挑衅般地笑了：“行，那我期待你的表现。”
“你出去吧，帮我把姚孑昊叫来。”
陈千钧回到班级，传达了墨班的命令，果不其然姚孑昊一脸惨状，仿佛要去受死一般。
“你怎么了？”
姚孑昊拉下脸，双目哀怨。
“你不知道，上个学期语文期末考我迟到了半小时，考了个全班最低分。”他哀叹一声，十分绝望。
“那又如何？班主任还能把你大卸八块不成？”
“唉！不必多说。”他垂着脑袋，像丧家之犬一样去了办公室。
前排知道缘由的同学嬉笑着转过头来：“大姚是墨班的侄子，墨班虽然不能拿他怎么样，但回去就会告诉大姚他妈，你不知道大姚母亲有多凶悍，到时候少不了一顿打。”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陈千钧点点头，并不打算多聊，垂头遮掩着手机，准备给陈彧发条信息。
刚刚解锁屏幕，倒是意外看到陈彧已经给他发了信息。
陈彧平时有两个微信，一个公用，一个私用，平时都是公事公办，倒很少用私人的账号。
所以点进去，别说朋友圈空白，昵称是一个句号，就连头像也是公司的logo。
这人平时不拍照么？连私人账号也用公司的图。
。：你走了？怎么不叫我？
隔了五分钟又发。
。：学校怎么样？
。：好好上课，晚上等我。
陈彧居然在关心他？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CQJ：学校很好，晚上回去给你细说。
CQJ：知道了。
老实说，他不懂得煽情，可他真的想去关心陈彧，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陈彧眼底下的青黛，那绝不是一天两天晚上没睡好就能形成的。
就连最艰辛的高三备战的时候，他也不会这么疲倦。
当大人是不是真的很辛苦？
姚孑昊的叫声拉回他的思绪。
“上课了！”
……
就这样过去了一天，无论语文还是数学，英语或者理综，他毕竟是经历高考的人了，那些知识点已经熟的不能再熟，所幸A班的教学比较深入，课程还不算太无趣，他或许可以请教更高深的知识，进击更好的大学。
中午是在食堂吃的，姚孑昊这人虽然有些神经质，但还算热情，并没有因为是转学生而排挤他，相反轻车熟路地带他找了个人少的位子，就是在某些地方有点挤兑他？
比如“哎呀你也太瘦了，像只猴一样，多吃点多补补要像我一样强壮才有女孩子喜欢啊！”说完还得意大笑几声，伸出胳膊彰显自己的肌肉。
班里的同学也意外没有很难相处，这里几乎每个人都很优秀，他们有条不紊地做起自己的事情，没有多余的时间与旁人闲聊。
不过还是有所例外的，陈千钧总是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到一些不善意的视线，毕竟没有考试就进A班，任哪个努力拼搏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的人，都忍不了其他人什么也没做就轻易取得，这种后台咖理所应当被别人讨厌。
9点10分，晚自习结束。
陈千钧走出校门，意外地看见陈彧早早等在了那里。
那人站在黑暗里，穿着一身不显眼的灰，完美地融进这黑夜，他垂着眸，左手捻着烟，右手看着手机，屏幕投射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那张永生难忘的脸庞。
陈千钧向他走近，隔得不算太远，已经能闻到浓密的烟香，那人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似乎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在无数个日夜，隔着一扇门窗，他将自己隐在角落里，看着那个男人优雅地靠在红木椅上，长腿不堪受缚于矮小的桌台，偏要交叠而坐，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肘上，右手则捧着一卷旧书，戴着金丝细框眼镜，桃花眼失了平时的不着调，将自己的灵魂，自己的全部，投入到深奥的书籍当中，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那是他的父亲，陈淮书。
陈彧长得，真的越来越像他了。
不是容貌，而是那阴郁而沉静的气质。
“你来了。”陈彧放下手机，捻灭烟头，随手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
“走吧。”
“还应付得过来么？A班。”回家的路上，陈彧率先开口。
陈千钧本来对这个事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凭借自己的实力，在下次月考中也能上A班，现在直接靠后台进了A班，难免受到排挤，结果真的看到了陈彧，什么不好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是当然，你觉得什么问题能难得倒你？即便是八年前的你也一样！”陈千钧轻松道。
的确应付得过来，姚孑昊、宋贞欢都是很好的人，其他的人，也不难相处，即便相处不好，那又怎么样呢？总归不会影响他的情绪。
“你才是，当老板是不是很累？”
陈彧向他睨了一眼：“小孩子别管这么多。”
就是不打算跟他说的意思。
陈千钧有些不满，嚷嚷道：“你才是小孩子。”
路开了有一段了，陈千钧默了一会，突然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就让我想到了……”
“嗯？”陈彧无辜地向他看去。
“没什么！”陈千钧扭过头去，不想多说，余光却看见立在车头上的烟灰缸，他握了握拳，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以前非常笃定，我长大后一定是个跟父亲不一样的人，可看看你的样子，你跟他越来越像了。”
那个吊儿郎当，浑身不着调的父亲。
但是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穿越前，那些淋洒在高速公路上，鲜红的血。
气氛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沉了下来，对于这个话题，陈彧似乎比他还忌讳，即便已经证实了陈千钧的确是八年前的他也一样。
“你别说了。”陈彧一个急刹车在路边停下车，一手捏着眉心，似乎非常头疼。
“你在逃避吗？”陈千钧沉默了一下，一瞬间眼眶有点发红，还是开口道，“因为他车祸去世了，所以你活成了他的样子？这就是我的未来？”
陈千钧从来都是个另类的孩子，但是他也曾在无数个夜晚里幻想自己长大后是怎样的人，或许变成了虚伪的大人，或许和应女士一样，每天忙碌于工作无暇休憩，但他唯一不愿意成为的，就是和父亲一样的人。
他当然爱他的父亲，所以那天发生的事，也让他觉得天都塌了，世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可，这并不能抹消在那天发生的车祸之前，父亲仍天天流连别处，游戏人生。
甚至在高考前几天，他和父亲还大吵一架，因为父亲又找借口说有急事出远门，没办法为他的高考送行。
应女士位高权重，她都能请假，为什么父亲不行？
陈彧重重呼出一口气，语气有些冷厉：“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经历了那一幕，而我还经历了此后八年没有父母的生活？你凭什么管我长成了什么样？”
陈彧的声音越来越冷，甚至最后忍无可忍地有些尖锐刻薄地问：“所以你又知道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讲这件事？我是不堪，但你跟我一样，懦弱，卑劣，自私，可恶！不要以为你比我年轻几岁，我就会纵容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陈千钧一时哑然，有些想不到他会变得如此愤怒：“你……”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来评判我？”陈彧冷笑一声，
车内寂静无声，只有路过的鸦群传来刺耳的尾调。
“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陈千钧平日里多聪明的一个人啊，面对陈彧的质问，突然慌了神。
陈彧骂完了，沉下脸，回家的路总归还是要寻的，他启动车辆，再一言不发。
“你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自以为是，让人讨厌！”
“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一样。”
陈千钧闭上眼，有些颓败，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个男人。
陈淮书。
他理解陈彧的痛苦，可他不认为即便过了八年，他还会沉浸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之中。
他该是开朗的，即便难过，也一定会走出来的。
一定发生了什么。
陈彧骂他的样子和老爸太像了。
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
陈淮书是个公子哥，跟应女士是商业联姻，他从小就知道。
他吊儿郎当，抽烟喝酒、打架赌博，样样精通，从不干人事，唯独洁身自好这点，勉强算是优点。
但也可能是迫于应女士的父亲，也就是外公对他的施压才装出来的？
可是不止一次，他躲在门窗的背后，藏在阴影的角落，看到那个平日里不着调的父亲，翻阅着书籍，帮母亲处理公事。
怎么可能？原来那个看起来不学无术的父亲，其实学历很高，很聪明，只是从不干正事。
母亲在他小的时候，以为他还不懂，也悄悄地告诉他：“千钧的智商遗传爸爸呢，那么聪明，那么早慧，所以千钧要理解爸爸的辛苦，千万不要讨厌爸爸。”
爸爸……很辛苦？
于是，小小的他，终于也有了勇气对那些对他父亲冷嘲热讽的人反驳：“我爸爸很厉害，只是他从来不说！”
但他年纪才多大啊，谁会在意儿童无忌之言？
于是，外人继续诋毁，用刻薄、难听的话讥讽他的父亲。
“应小姐真是可惜啊，明明出身名门，才学兼备，要嫁给那样浪荡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才可怜吧，本来家里还有点钱，左拥右抱还不容易，入赘到应家，只能收敛自己的性子！”
…………
不是的，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停下，停下！
他再也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于是，他尖叫着，拿起玻璃杯，狠狠地砸向说他父母坏话的那个人头上。
虽然最终没有大碍，但也头破血流，看起来有些渗人。
父亲第一次露出那般可怖的表情，无论他用什么话来解释，他抓住他的领子，逼他去那户人家给受害者赔礼道歉，然后，抡起衣架，狠狠地抽了他一顿。
不管他用什么言辞解释，他如何哭喊，他怎样求饶。
没用。
事后，他在应女士难得的温言软语中入眠，入眠前朦胧看见，父亲靠在门板上，双眼俱是麻木，右手捻着细烟。
爸爸，又在做让人讨厌的事了。
这是第一次父亲打他，也是最后一次。
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
从那以后，偶有听到应女士的抱怨，他就发誓，长大以后绝不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可是，世事难料，陈彧这个样子，真的很像他。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章开始每天下午五点更新，每天一更，偶尔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