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称港口Mafia白死神的少年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苏醒过来。
“哎呀,你醒了?”
他用模糊的视线环视四周,大脑中充满疑惑。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着。
他只知道自己手臂上扎着营养点滴输液管,还有旁边站着一位陌生女子。
“真是的,想死的话就要做得干脆一点呀。”陌生女子说。那是一位穿白大褂的美女,年龄大概二十岁,有一头亮丽的金发和一双碧眼——看上去应该有欧洲血统。
“我……这里究竟是哪儿?”敦问。
“你啊,你是因为绝食晕倒了,差点饿死的时候被我们院长救回来的。”金发碧眼的护士眯起要强的眼睛说。
“你不知道吗?饿死这种死法啊,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做得到,像你这样半途而废的人是不行的。”
“饿死?”
敦记得,在太宰死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便绝食离开横滨,不断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徘徊。这么做的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不过,他不由自主地想这样做。
“你不是想死,只是不想活了。这可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因为……”
“就教育到这里吧,爱丽丝。”
在房间另一边,被遮光布遮挡住的人影用平静的声音说。
“为什么啊,林太郎?”金发美女很不高兴。
“你说的话他都听不懂啊。”那人安抚她说。他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是一名高个子男人,但因为被布所遮挡,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
“少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听到他的问话,敦环视房间,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医院。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陈旧墙壁。
这里是孤儿院的医务室。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是这里的新院长。”男人仿佛看穿了敦的内心一般,说道,“太宰最后的请求,就是拜托借假死退隐的我经营这里,然后把你当成这里的孩子,再次照顾好你。我在四年前被他救过一命,欠了他的人情,没理由拒绝他。”
太宰先生最后的请求?
新院长?
那么——这里还作为孤儿院运营着吗?
敦再次打量了一遍室内。
再次打量之下才发现,和他所熟知的医务室相比,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窗户的铁栏杆和墙壁上用来捆绑患者的锁链都被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医用器具和书架。墙上画着拙劣的风景画,看笔触像是小孩子的作品。
从天窗射入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四方形的温暖投影。
敦还听到外面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的笑声。
曾经那是不可能听到的声音,至少在从前的孤儿院是不可能的。
“在你能够独立之前,你重新成为这所孤儿院的学生。太宰应该也很担心他走了之后你要怎么办吧。但是……他算错了一件事。”男人干脆地说,“我和他的教育方针不一样。所以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教育你。”
男人的话音一落,金发女子就从自己衣服里掏出一块手表,放在敦的腿上。
“这是……”
他不可能看错。这是院长最后送给他的那块手表。
“把这块手表毁掉。”
男人用冷淡的声音说。
敦看了看那个男人的影子,又看了看手表,他的心脏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
“我做不到。”敦白着一张脸说。他不可能做到。
因为这块手表是那个人最后的……
“我要你毁了它。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不能离开这所孤儿院。”自称新院长的男人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你根本没有必要成为被人表扬的学生,错的是前任院长。为了让你自己相信这一点并且能够继续向前走,你只能亲自毁掉那块表。”
“不对。”
敦下意识地反驳。
“我并不想向前走。我只是想让时间倒流,倒流到那一天,那间院长室,然后重新来过。让那一瞬间,让院长的礼物——”
他说不出话来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拉开遮光布,于是男人的模样便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敦吃了一惊。
在Mafia,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人。
“你是……”
Mafia前任首领,森鸥外——原应在四年前死去的伟大前任首领,将太宰抚养长大的男人。
“少年,你听好了。”森用沉稳的声音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基于暴力的权威和恐惧带来的控制是多么有效而普遍,因此我敢断言,这些东西不能用在教育上。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是最糟糕的野蛮行径。其实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因为你就是承受暴力的当事人,但这块手表上的诅咒蒙蔽了你的眼睛。”
他的目光很认真。
那是无微不至地为他人着想的,充满理性的成年人的目光。
数种情感在敦的心中如同暴风般席卷。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不正确的?该相信谁,又该怀疑谁?当他在Mafia的时候,他并没有这样的习惯,因为Mafia需要的只有服从命令。
“请告诉我一件事。”敦用颤抖的声音问。
“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想改变我?”
“还用问吗?”森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暗沉的阴影,“我的面前有一名寻死的少年,我明明想救他,却救不了。这种经历,我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某种东西——某种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东西按下了敦脑中的开关。
“我不会毁掉它的。”敦将手表包裹在手掌之中,“这块手表是我身为我的证明。那个人是这么说的。但是……”
——把血吐掉,老虎。把血吐掉继续前进。
芥川在楼顶上说的话浮现在敦耳边。
那个时候,芥川没有杀我。不知为何,敦总觉得自己知道原因。那是芥川给自己的挑战。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能输给他。
“我要……活下去,然后总有一天……”
敦想说下去,却组织不出语言。
一双手轻轻地包住他握着手表的手。
“现在就这样吧。”森的声音很平静,有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味道,“如果你在这里找到了其他能够证明你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你就可以离开了。在此之前,你是我的学生——不,是我的孩子。”
敦低下头。
一种莫名的情感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他无法给这种感情取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