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不寻常的旅程，囿于联系断绝，未在迦勒底留下任何真实影像，也没有任何从『那边』跟回来的物品，只能凭借藤丸立香趁记忆新鲜，尽力写到巨细无遗的报告记载始末。好在英灵座通达寰宇，迦勒底的从者中，接收到分身记录的，以及作为影从者受召前去的那几位至少明白了发生何事。……虽说，不尽然完整。
“是吗是吗！原来我们也有好好地帮助查理和Master完成了圣杯战争啊！”
双手叉腰，金发碧眼的圣骑士熠熠发光，连钻石都要相形见绌，“在那样恐怖的战况下，坚持下命令让我吹响号角，我们的御主果然勇气非凡。不，这是对王的爱所激发的潜力！真是叫人感动！！”
能得到你的认可就再好不过。但是……
“等等罗兰！这是在食堂，不要一激动就脱啊！”
……这也不是破坏公共场所秩序的理由！你家王咬牙切齿三令五申都当耳边风吗？立香正忙于阻止这一个，那一个也兴奋地巴上来，呱噪得好似半瓶豆子乱晃，“Master！我这次也很努力了，超～级努力了呦！做了这个……又做了那个……！嗯～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待会儿见到小查，要让他给我奖赏！好不好嘛～”
“是是，我会说的。”黑发少年笑着拍拍挂在背上的粉毛从者，“的确多亏了阿斯托尔福，立了大功，很了不起哦！谢谢你。”蓝眸一瞥，注意到稍显低落的布拉达曼特坐得偏远，他便将小个子骑士先拨下来，挪到她的面前温声细语：“你也帮上忙了，布拉达曼特。你的故事让一个身为小圣杯而经常承受痛苦的小女孩，平静地安睡了一夜。真是非常感谢，让我可以分享给她那样精彩的冒险。”
“……Master！”少女骑士倍感振奋，眼神晶亮地起身行了个礼，“是！如果这也能成为Master的助力的话，无上光荣！”
笑吟吟地点头回礼，立香风卷残云地消灭晚餐，告别近似亲友团的十二圣骑士成员们，打道回房。忙了一个下午加傍晚，直至现在他都还未曾见到最重要的人。少年归心似箭地一路小跑，转眼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愧是Master。完全可以理解查理的心是怎么被他网罗住的啊！”涉及此类话题，罗兰一向很有发言权。
“是啊，就算是另外一个世界，查理曼陛下也会为了Master奔赴。”仅止于从同伴口中闻听，布拉达曼特还是叹服不已双手交握，“我也要加油，为了终有一日见到鲁杰罗！”
“我早就预见到啦！查理刚来时我就有告诉他，他在迦勒底最需要知道的就是Master！因为很重要，所以说了两次！哼哼哼～！”自诩为王牵红线功劳之大的阿斯托尔福趾高气扬。
“话说，咱家王不是回来好一会儿了，怎么都没见到？”
“讨厌啦罗兰！查理是固定留守御主房间的中意从者嘛，肯定正准备和Master玩‘亲爱的你回来啦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吃·我’的游戏咯～?”
“不不，这种Play放在他俩身上怎么想都不适合吧？而且首先Master吃过饭了！”钻石直男圣骑士，雄赳赳气昂昂地搞错重点。
“咦！？那这么说王是负责迎接的妻……妻子的角色吗！？”单纯的白羽骑士花容失色。
“……理性蒸发的问题发言你不要也跟着相信啊！”窗口负责打饭的红衣弓兵旁听到此，终于破功。
——留下的一屋子东拉西扯的八卦，也成为迦勒底藤丸立香平凡日常中的一部分。
……
契约这东西自有其便利所在，哪怕见不到也可以确切知会他Servant的存在。立香并不担心查理曼没有跟回来，但也确实隐约希望，睁眼的时候对方有在身边就好了。
“查理！！”
故而还没进屋就喊话的行为堪称不假思索。要是连My Room都没人的话——
“哦，立香，你回来了啊！事情都结束了吗？”
春风般清爽的声音吹散了他的担忧。面积不大的御主房间里，查理曼摆着能拿来当雕塑的帅气姿势靠在桌旁，抬起手笑着和他打招呼。
“算是吧。”关门，下意识随手落锁。“查理是和我一起抵达迦勒底的吧？怎么一直都不过来找我。”
他通常不和英灵们用嗔怪的语气说话，更不敢对王系从者这般不敬。唯独查理曼是例外中的例外，什么话都可以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因为你回到这边以后，大家都很高兴地跑去见你了嘛。”查理曼不紧不慢踱过来，“会有很多事想问你，你也有很多话想和他们说吧。我正好用这些时间，先把你的房间打扫一下。离开了这么久，提前清理干净才能好好休息啊。”
剑士的表情依然轻松惬意，却若有若无往天花板一瞄，眸间掠过一抹像在说着好走不送的锐利冷光。
“打扫……啊，你是说……”
愣怔一瞬，才明白过来。所谓清理，即是——对恶暴击全开。上到房梁，下到床底，钻被窝的，躲墙角的，某些时常不请自来的图谋不轨的无视人权隐私的，没准都闻讯聚在屋里，只等羊入虎口。这下可好，统统在他处理范围之内。尤其再带点魔性，还不顾形象光膀子的那种，揍得更狠。
……怎么说也是王。领地意识不可能不存在。立香忍俊不禁地摇摇头：“一回来就有工作这一点，也是彼此彼此啊。……没受伤吧？”
再度于异世界一同经历大风大浪，少年御主的盲目偏袒开始往晚期发展。比起被驱逐出境的其他从者，率先记挂的还是查理可曾吃亏——因这一点他更坚信自己是无可辩驳的私心泛滥的普通人，绝非博爱之圣贤。
“我倒是没什么啦。立香你怎么样？在那边强行召唤留下的后遗症还需要静养吧。”查理曼在近处停下，仔细端详自家御主的脸色，“也有想和你打招呼的Servant来敲门，我已经让他们转天请早了。抱歉，有点自作主张啦。有谁是你现在打算先见一见的吗？我去帮你找来。”
继续摇头。藤丸立香望着完好无恙地回到迦勒底，回到他身边的白银剑士，愉快地眯起眼睛。
“我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你，查理。”
心领神会的年轻英灵同样眉眼弯弯地露出笑容。他倾身行礼，而后伸臂将立香揽至身前。额心相抵，亲昵温存。
“——那真是，我的荣幸。”
分不清是谁起的头，反正当气息纠缠的吻突然中断，立香晕头晕脑地被松开缓口气时，场地早已从房间中央转移到床上。撑在上方的查理曼像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地停下来。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一脚踩下急刹车，还保有少年感的青年英灵强行撤离坐正，“差点忘记了，你刚回来还需要休养啊！作为当值从者可得对Master的状态负责，要是只顾着……呃，这种事，害得你更加恶化了，那可就太逊了！绝对不行。等康复期过去了再说！”
“…………”
轻轻喘息着，立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住他，恨不得在对方胳膊上咬一口。圣杯战争期间暂且不论——他没有记忆，查理曼不打算揭穿两人关系，重新接受表白的时机正卡在火急火燎的战局当中，各方面条件不具备尚可理解。好容易等到诸事告捷，私下独处，叫他一个身心健全的年轻男性光拿亲吻凑合着，再忍几天？
一刻都嫌太多！
“查理，”伸出左手抓紧他胸前的束带阻住离开的架势，立香思考着该如何让这人把不帅会死的王道稍微放一放，结论是大概没戏，唯有另辟蹊径，“我记得在吹雪市约会结束的时候，你和我说，‘再过些时候，会送你更厉害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到现在都还没收到哦？”
“……啊。”
回答短促，表情茫然。连手下拽着的身体都凝固了。
“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压根不用疑问语气，立香半眯起眼睛。生日没准备礼物的往事浮出脑海，当时被他呼朋引伴折腾出的大型Party糊弄过去了，自己还乐得热闹，事毕才咂摸出哪里不对。有此等前车之鉴，这反应妥妥地一猜一个准。
“对不起！的确忘了！！”道歉这方面倒是不含糊，“那时候……出了不少意外，各种意义上都很忙嘛，而且啊，就算给你准备了什么，搞不好也得留在那边的世界了。带不回来不就很可惜！”
“那是两码事。”截住查理曼喋喋不休的话头，立香手上使力，拽着他向自己俯下身，“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回来了，我可以向你要求约定好的礼物吗？”
“噢！想要什么你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没问题！”不过有话好说，能不能别用这种揪着人问罪的姿态？查理曼眨眨无辜的蓝眼睛，就在这倏忽之间错过了少年御主一丝阴谋得逞的狡黠神情。
“那就把我眼前的人给我吧，查理。”
被诱导着自掘陷阱的冒险者，终于让他准确无误地捕获。
“我想要他的全部。”
简洁直白，语气却无比认真，以使用Gandr那样不容闪躲的气势，向着标的物射出必杀一箭。黑发少年的瞳孔中，此时此刻只专注倒映出他的圣骑士帝的面孔。
“……真是。也太帅了啊……”
被最帅气的御主说了这样帅气的话，岂不是只有心甘情愿地听命的份。查理曼轻笑出声，握住少年抓着束带的手，慢慢拉下，移到唇边，在无名指上轻浅啄吻。凝视立香的瞳眸宛若碧空如洗的晴天，清亮得令他心醉。
“Comme tu veux，Mon amour。”
这副身躯、生命、和灵魂，想要什么都可以不须顾虑地拿去。
……
出发去下个任务地点之前的那段空闲，总是难能可贵地轻松。藤丸立香借着修养期一边做着补充令咒、安定回路、康复锻炼之类的杂事，一边调时差。圣杯战争里日夜颠倒地作战，回归头几日的晚上过分精神，查理曼动辄陪他消耗体力到后半宿——倒是谁都没有什么不愿意，莫如说险些乐不思蜀——白天走在迦勒底，则常常困得眼皮发蔫，往走廊拐角墙上一靠就坐下来睡死过去。
……然后被路过的随便哪个Servant或拎或提地送回房内，交还给负责身体管理的常驻从者，他家的圣骑士之王。
“查理，你别这样……我保证白天不偷睡了，会坚持等到正常的时间的。”
看着房门被悬在半空的辉剑把守，立香无所事事只得搬过盆栽种苹果，“我本来是想去搜集点素材的。虽说现在资源充足，但下次任务不知要去哪里，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树苗在魔力催化下急速成熟，果实从枝头滚落。青铜色的果皮让立香恍然一瞬，又忆起圣杯战争的最末，被相似颜色吞噬的天空。看来在那个世界的经历并不亚于其他特异点，也会在自己脑海中保留一席之地，难以忘却。
“抱歉，平时我是不会这么严格啦。”查理曼姿势帅气地坐在床边，“但是你啊，一在外头睡着就又容易跑到奇怪的地方去。这么短时间内失踪两次的话，玛修和戈尔德鲁夫大叔他们都要担心死了吧。”
“这么说，好像是发生过不少次了。”所谓是祸躲不过，谁叫自己空怀灵子适性百分百却只是个渺小的人类，各种稀奇古怪的时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着实是岂有此理，有冤无处诉。立香把青苹果放进冰箱，抱着终端设备向查理曼走过去，从旁坐下，随性地往对方怀里一靠，“到那时候，就拜托查理你继续跟过来护卫我了。”
“真会出难题啊，我家的Master～。不过我可是冒险者，这种程度的挑战没问题的！”
白银骑士单手环住少年，信心满满地发言。立香舒适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翻出要给小达芬奇和希翁递交的报告，和他的从者一道检查是否有遗落的重要内容。一旦读得昏昏欲睡脑袋往下耷拉，就会被查理曼不由分说地在脖子上狠嘬一口，面红耳赤地激灵起来。
“不想明天开会的时候被行注目礼，就努力醒着噢，立香。”肇事者笑得爽朗又得意，甚至丢了个wink过来。
可恶的法国人！藤丸立香脸热心跳地摸摸还残存些许刺痒的部位，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惹人遐想的痕迹。这个地方用衣领尚能勉强遮掩，再往上就百口莫辩了。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终端上，一页页看到底，发现在附件部分多出了些并非自己添加的文件。
“这是什么？”
没有编辑者名字，创建日期未知。点开附件的一刹那，终端在少年手中剧烈晃动了一下，又在失手滑出的前一秒被猛地攥住。
“哎？”连剑之英灵也一并惊诧地喊出了声，“不是吧——这种东西，传得过来吗？！”
一张张在立香和查理曼面前呈现的，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游乐场里拍下的照片。记载着相遇，又因别离成为伤痕。挤在摩天轮里被梦幻的彩光笼罩，笑靥如花的少女们与他们，用天各一方都不足以形容其遥远。可它们还是神奇地跨越了时空，去往真正保有这份记忆的主人的所在。
——“你会带走所有……那也正是来自你的选择。”梦中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徐徐回响。
立香扭头向身边的骑士，犹豫地开口：
“……这些照片，我私自保留下来也可以吗。”
“为什么不呢。谁要是有意见，就由照片主角之一的我和他谈谈。”
“原本以为这些是……会被彻底消去的。”
“也是像奇迹一样的东西啊！”查理曼心态倒是放得很开，“就把它当作世界的赠礼也好。你在那里的战斗，本来就是拼上了一切，引发了许许多多的不可能，才达成的结果。”
奇迹。幻想。梦一般的旅程。
立香沉默着，手指轻轻地划过终端屏幕，把它们珍藏。
哪怕曾失去记忆，患得患失，他仍是迦勒底的Master，是走上那条在无数平凡人看来几成『幻想』的道路的冒险者。在那个世界将诸多节点连接起来，于终点闪耀的，只能是现在的藤丸立香与查理曼。
错一方，差一点，都将会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那么最初引发的『不可能』……想必该归于，与这位遍历的骑士相遇这件事。
——他们就是彼此的奇迹。
“查理，等明天的工作结束以后，去参加童谣的茶会吧。叫美狄亚一起，还有其他参战的Servant们。”
“OK！我也会让阿斯托尔福他们带着骏鹰玩偶过去的！”
“可能会是很忙碌的一天，还请你奉陪到底了。”
“这不是当然的事嘛！你可是我最重要的Master啊。”
“是吗。那在你看来，Master和Servant是什么关系呢？”
“欸？一模一样的话再说一遍就不帅气了。”
“就算是不帅气状态下的查理，我也最喜欢了哦。”
“…………”
这就立竿见影地脸红了，果然直球就是比拼速度的胜负。
“而且，说那句话的查理怎么可能不帅气呢。”
乘胜追击，连哄人的话术都日益娴熟。认栽吧国王陛下，面对早已全线攻陷他整颗心的御主，哪还能招架得住。
“……既然这样，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对你说。”
春风冁然而笑。查理曼托起立香的脸颊，俯首凑近，温柔地吻过他的额头。两双蓝色的眸子深深相望，眼波交汇处，仿佛沉淀着永恒不变的，璀璨的爱恋。
——『Jusqu\'à ce que la mort nous sépare』
·END·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不得不修掉了很大一段，真是挺可惜。
大概就是因此没法在这里更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