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
苏璃浅狐疑地看他，如今京城里的体面人家，可不兴这么随便起名。
“嗯，仙女姐姐你不懂，大俗即大雅！”小家伙双手负在身后，小大人一般，饶有介是地点头。
这时外头响起几声低沉的雷鸣，鸣山从外头朝里探看，见到苏璃浅似是松了口气，“夫人，要下雨了，马车已候在山下，后山多土路，可经不住暴雨，咱们赶紧走吧。”
“诶，”苏璃浅应着，转头看向这位自称阿水的小少年，“方才多谢解围……”
“举手之劳。”小少年摆摆手，小脑袋朝上扬起，很是得意的样子。
苏璃浅失笑，在外头鸣山的再三催促下朝阿水微微欠身，转身跨出后殿。
今日天公不作美，苏璃浅一行紧赶慢赶，到半山腰时，低沉厚重的乌云终是笼托不住，天好似泄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暴雨倾斜而下。
鸣山寻了最近的一处六角亭，带苏璃浅和空青进去避雨。
“夫人，不如让鸣山回寺里借蓑衣，我们回寺中暂避片刻？”
空青撑起一把伞将苏璃浅护在内侧，帮她挡去斜飞进来的雨滴。
苏璃浅瞧着天上浓密的云团，将空青拉近些挨着自己，“这雨太大，回去一趟反倒不便，等这阵子下过就好了。”
话语间，瓢泼大雨在凉亭四周形成雨幕，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来。
“哎哟哎哟！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就见亭子外一个模糊的黑影窜了进来。
守卫在侧的鸣山一脸防备，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那黑影抓住。
自打上次被混混们拦在巷子口之后，鸣山就下决心要好好习武，这些日子他时常跟守在宅子四周的护卫们学功夫，身手提升飞快。
“哎哟哟哟……放开我！”
还真是那个阿水，也不知他从何处弄到了蓑衣，此时雨水正顺着棕叶编织的纹路朝下淌着水。
鸣山方才在山上并未看清楚阿水的样貌，加上蓑衣宽大并不合身，看着就好似山中乱窜的小兽，鸣山生怕伤着了夫人，自然不敢轻易放行。
阿水身子大幅扭动着，拼命想挣脱鸣山的束缚，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鸣山毕竟身高力壮，哪里能叫一个齐腰高的熊孩子挣开了，手下稍稍用力便让阿水疼得“嗷嗷”嚎起来。
“是方才在山上见过的小少年，松开他吧。”
苏璃浅的命令鸣山自是不敢违抗，不过松手的同时还是侧跨一步将阿水与自家夫人隔开。
阿水知晓自己力量不敌鸣山倒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鸣山方一松手他就使劲甩身上的蓑衣，直溅了鸣山一身雨水。
“你！”鸣山气结。
苏璃浅和空青掩面而笑，还是个不能输的性子。
“呀，仙女姐姐，咱们又见面了！”小孩从鸣山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明亮澄澈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苏璃浅，笑容绽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苏璃浅再次被逗笑，她朝阿水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把蓑衣脱了吧，衣服湿透了当心着凉。”
阿水在苏璃浅面前倒是出乎意料地乖顺，随手脱下蓑衣扔给鸣山，还不忘整理一下衣衫和发髻，自觉一切妥当后双手再次负在身后，朝苏璃浅走近两步。
方才在后殿时苏璃浅被阿水的一番操作弄得有点懵，此时才有功夫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少年，这一看才发觉哪里是少年，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呢！
他皮肤白净细腻，还带着点婴儿肥，五官出众，约摸十来岁的样子，但身量奇长，故而方才才误会成少年。
他的衣饰打扮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虽还是稚龄但气度已见不凡，只是举手投足模仿大人的样子，倒透出几分孩子气来。
此时的顾淮小头昂起，也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眼前之人。
早就听说大师兄娶了个美貌的小媳妇，哥哥顾泽把他拘在苏州读书不让他回来，今日总算得见，可真是好看。
嗯……得想个办法，今晚要跟小嫂子回家！
苏璃浅见阿水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起来，忍俊不禁，她抽出帕子递给他，“脸上还有雨水，擦一擦吧！”
谁知他并不接，脸朝苏璃浅送一送，示意她给自己擦脸上的雨水。
苏璃浅无奈摇头，忍不住摸一摸他的脑袋，认真给他擦脸，便擦边问：“你家人呢？怎的一个人在后山乱跑？”
“没有家人，我自己一个人来的！”阿水眼珠子朝天，并不与苏璃浅对视。
“哦？”
这法安寺香火鼎盛，往来成年女子居多，一般是不会带孩童来的，像他这么大的还真是少见。
见苏璃浅一脸的不信，顾淮连忙补充，
“真是独自一人！我出生那年父母双亡，据说前头还有两个早夭的姐姐，现如今就剩一个坏脾气的哥哥，成天变着法儿地折磨我，你就当我是孤儿好了！”
苏璃浅一时语塞，也不知该不该信他之言，若是真的，那可是个可怜孩子。
她瞧这孩子总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感，这眉眼也有些似曾相识，像谁呢？
“那你独自一人在这法安寺做什么？”
“自然是躲雨啊！”阿水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苏璃浅再次顿住，这孩子答非所问，还真是个鬼灵精。
她轻笑摇头，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对了，帏帽，”阿水回身从鸣山手里的蓑衣中一番搜寻，拿出一顶帏帽来，是他适才从商灵若头上扯下的，“本想帮你弄回一顶，不过这帏帽上脂粉味忒浓，算了算了，配不上仙女姐姐！”
言罢就随手一扔，帏帽穿过雨幕飞出了六角亭外。
“哎！”
苏璃浅再度无语，这孩子……
外头雨势渐小，几下“咕咕”声在并不大的凉亭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水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
一旁的空青忍笑拿出随身带着的糕点，拆开油纸包铺在石桌上，未等她开口邀他品尝，一只小手已飞快抓起一块糕点。
不过三两口，阿水就吃完了一块酥饼，伸手要去拿另一块。
“慢些吃，这里没有茶水，当心噎着。”苏璃浅笑吟吟看着他，忍不住提醒。
“唔唔……好吃……不噎……一点儿也不噎……”
顾淮从释尘大师那处打听到这位漂亮嫂子的消息就悄悄暗中跟随，先是出手教训了一通那位脂粉厚重的妇人，又一路追至半山腰，此时委实是饿了，这一通狼吞虎咽将油纸包里的点心消耗了大半。
他眼睛盯着糕点还有些意犹未尽，手却收了回来，抓起苏璃浅的帕子仔细将嘴边碎屑擦干净。
苏璃浅主仆们看得稀奇。
“不吃了？”
“嗯，常言道‘饥不暴食，渴不狂饮’，如此便好了，多谢。”
阿水又摆出了那副老神在在的小大人模样。
然而笑得脸都僵了的苏璃浅并不知晓，此刻顾淮的小脑瓜已经开始盘算起如何跟她回家这件事了。
一刻钟后，云散雨歇，苏璃浅一行收拾东西下山。
“时辰不早了，你哥哥该急了，告诉我你家在何处，我让鸣山送你回去。”
下山的石阶经历一场大雨之后湿滑无比，苏璃浅一手搀着阿水下山，生怕他滑倒了。
顾淮撅着嘴，一脸可怜相，“我才不要回去，我那哥哥凶煞无比，一言不合就要揍我！”
这话苏璃浅却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这孩子一身衣衫精致干净，养得细皮嫩肉的，哪里是天天被揍的模样，她估摸着是小孩贪玩不愿回家。
苏璃浅不再追问，直接吩咐鸣山，“鸣山，去找释尘大师打听一下，今日可有带着男孩上山的人家。”
顾淮这下急了，释尘那厮自是知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不能让他去找释尘，他连连摆手，“哎哎，不必麻烦鸣山小哥哥了，下山我就说，下山我就说！”
“这还差不多，真是个小鬼头！”空青也被这孩子逗笑了，正好心伸手从另一边扶着他，却不料被他一手拍开。
顾淮昂头朝空青撇撇嘴，“我只要仙女姐姐搀，你不如她好看，不要你！”
这下可把空青气着了，揉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对着口中的“小鬼头”吹胡子瞪眼睛。
顾淮朝空青吐舌头做鬼脸的时候，脑袋里已然心生一计：一会儿借机摔倒来个苦肉计，到时候还怕她心善的小嫂子不带他回家？
思及此他余光瞥一眼石阶旁一路的泥泞，心中又有些犹豫。
也不知他哥哥顾泽是从何处养成的癖好，打小就喜欢把他扔进烂泥地里练功夫，不止是烂泥地，反正就是哪儿脏哪儿臭便把他朝哪儿扔，臭水沟、淤泥塘子他都没少待，这久而久之反倒让他生了洁癖，对那些脏污东西从身到心都排斥得很。
顾淮偷觑一眼苏璃浅，咬咬牙在心中为自己鼓劲儿：为了能跟小嫂子回家，这点脏……我受了！
离山下马车约摸还有二十多个阶梯时，顾淮十分自然地挣脱开苏璃浅，“快到了，我自己走！”
紧接着脚下十分丝滑流畅地一个步子踩空，他便往石阶一旁的烂泥地里栽去。
“哎！”苏璃浅惊呼出声，想要伸手去抓已然来不及，就眼睁睁看着阿水顺着泥路往下滚，最后撞上山脚的一棵大树才停下。
鸣山不待吩咐已冲了下去，苏璃浅也跟空青搀扶着往下赶。
“怎么样？”
苏璃浅赶到之时，鸣山唤了山下等待的护卫一同将阿水抬到石阶上。
阿水整个身子蜷缩着，像一个大泥球，隐约可见小脸皱成一团，呜呜哭着喊疼。
其中一个护卫上过战场，经验丰富，已将孩子全身的骨头摸了一遍，“回夫人，没有骨折，应无大碍。”
“疼！呜哇……”
顾淮闻言哭得更大声了些，这哪家的护卫如此拆他的台！
“万幸，万幸，”苏璃浅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抬头瞧天色，好似还要下雨的样子，“鸣山，把阿水抬进我的马车里，先回锦官巷，去找个郎中来瞧瞧。”
“是！”
被空青用披风裹起来抱上车的顾淮“哎哟，哎哟”嚎了两声后将头埋进披风里得逞地笑起来。
马车驶入锦官巷安家门口的时候，骑马先行一步的鸣山已带着请来的郎中侯在门口了。
苏璃浅赶忙请郎中给孩子看看，这一路上一直喊着疼，都快哭岔气了。
郎中把脉许久，将阿水颠来倒去瞧了有瞧，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只好坐下来写药方，“这位小公子无大碍，应是受了惊吓，老夫开一个安神方子，好好休养几日便好了。”
苏璃浅一颗心总算归位，今日这起起伏伏、一惊一乍的，着实……一言难尽。
送走郎中，她让空青带孩子沐浴更衣，又吩咐鸣山出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孩子。
还没得空坐下，就听净房里传出吵闹声，很快，空青抱着一摞满是泥浆的衣衫气鼓鼓地走了出来。
面对苏璃浅疑惑的眼神，她一脸愠怒，“这臭小子，太过气人，他竟然说‘男女授受不亲’，一进浴桶就把我赶出来了！”
“他自己可以？”
“岂止是可以，好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