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比赛场地，走到寂静无人的走廊后，司徒常榆示意身后的几个工作人员不要跟过来，让云翩帮忙关掉了他们的麦克风，与她站在窗前讨论。

“先头在外面，有个摊主说今年的斗茶大赛改了赛制，你可记得？”

云翩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道如今的赛制？”

云翩回忆了一下，“刚才开幕的时候说了，往年都是评委挨个走到选手们的锅面前，根据茶的外形、香气、颜色这些现场打分，今年额外增加了一项汤色要求，所以要先把所有选手的茶叶封好，拿到后台进行冲泡，之后打乱顺序摆放，由评委们盲选打分，最后综合评分颁奖，不得不说，流程上确实正规很多。”

“也就是说，无论外头的参赛选手还是观众，都看不到评委打分的过程。”那所谓评分标准也就无从谈起了。

云翩后知后觉地点头，“好像是这样。”

所以，正规不见得，可操控的余地反倒更多。

在听到系统的播报之前，司徒常榆没想过一个由村镇举办的、小小的斗茶大赛，里头竟也有这么多猫腻，不过细想下来也能理解，凡是有利可图的地方，必然就会有污秽伴生。

按她如今的身份和立场，她本不想管这种闲事，可影响她的任务了，那就不得不管了。

司徒常榆朝云翩抛了个眼神，“咱们摊上事了，走，到处看看。”

“什么事啊？”她怎么感觉司徒常榆的语气里有些兴奋呢？

没成想这一走，她们就走到了评委办公室，这里原先是展销中心的大会议室，临时收拾出来给评委们用。这会评委和工作人员都在前面看比赛，办公区这边一片冷清，一个人影都没有。

“来这儿干嘛？”

司徒常榆朝评委办公室的门点了点下巴，“进去看看。”

“啊？”这不太好吧……

司徒常榆推开门，踏进半步后又退出来，对两个摄影师说：“你们就先别进了，可能不太方便。”

目前情况不明，不能通过直播被屏幕前的观众们看到，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或者闹得太大不可收场就不好了，她终究不是从前的女帝了，做事不得不留些余地。

她进得十分坦然，留下两个摄影师面面相觑，不太方便，那你还进？

但司徒常榆推着云翩进去后，反手就把门关上，还给反锁了，摄影师也没办法。

直播间里观众对她这一举动大惑不解。

【这是什么地方，她进去干嘛啊？】

【她给我的感觉既偷偷摸摸，又大摇大摆……】

【这是大赛举办方的地盘吧，能随便进吗？】

【她是真不管直播间里观众的死活啊】

好了，没得拍了，两个摄影师把摄像机对准彼此，向直播间的观众挥手再见，暂时关闭了直播。

司徒常榆和云翩进了评委办公室后，四处翻翻找找，看到了在大会议桌上摆放着的6个奖杯，和放在抽屉最下层的几张奖状。

云翩默默吐槽：“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老土的奖状啊，这上面的字还是手写的？”

“就没看出点别的？”

云翩顺着司徒常榆手指点的地方看去，“卧槽，这上面有名字！一等奖，泽西扎措，这是谁？”

司徒常榆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看到这奖状她便明白了，一定是方才有人在这里写奖状，奖状上写的是早已安排好的人选，这其中没有谢微言，所以系统检测到谢微言没能获得二等奖，宣告任务失败。

翻了几张奖状，云翩就跟了几次“卧槽”，“不是，就这么个破比赛都要作弊，有没有必要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你到处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空白奖状？”

要是有空白奖状事情可好办了，她大可直接写上谢微言的名字，替换掉其中一张，神不知鬼不觉的，等到颁奖的时候再发现，事情已成定局，也就不好改了。

云翩到处翻了翻，“没有。”

司徒常榆叹了口气，背着手在办公室里缓缓踱步，很快想出另一个法子，她打开门，几句话把摄影师手里的吃饭家伙骗了进来。

云翩问她：“你要干嘛？”

“既然奖状都写好了，也就是说待会前面的比赛结束之后，所谓的评分流程都不存在，他们一定会在这里造假，我要把这个过程拍下来。”

到时候证据在手，再威逼利诱几句，不愁事情办不成。

就这件事而言，从炒茶的评分标准上入手是走不通的，因为炒茶本身就没什么标准，色香味都看评委意见，怎么解释都能通，唯一能驳倒最终结果的就是拿到这些人作弊的证据。

云翩“嗐”了一声，“那哪用得着摄影机这么大的家伙，用手机不就行了啊。”

司徒常榆还在苦苦研究摄像机怎么用，闻言抬起头，“你说得对。”

她不太熟悉手机的用法，差点忘记手机也是可以录影录像的，还比摄像机小巧，更方便隐藏。

两人在办公室摸索半天，先把奖状拿出来拍好视频、照片留作证据，然后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手机藏起来。

云翩想了个办法，她用自己的手机给司徒常榆的手机打了个视频电话，同时开启两个手机的录屏功能，这样他们既能录下视频，还能实时监控办公室里的情况，一举两得。

司徒常榆直夸她聪明，这要是在南黎，她怎么也得给云翩封个高阶女官当当。

两人做完这些没多久，前面的炒茶比赛就结束了，谢微言前来找司徒常榆汇合。

比赛场地中人多，又都烧着火炒茶，他两鬓已被汗水湿透，额头上也还残留着汗珠，不像平时那样规整，多了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

他问：“如何？”

司徒常榆摆摆手，满脸都是自信，“小事一桩，朕……我亲自出马，没有办不成的，倒是你，可有信心得奖？”

谢微言答：“十之八.九。”

司徒常榆点点头：“那便好，要是我费一番功夫你还不能拿个奖，可真丢人了，等着看好戏吧。”

几个人没走远，就在附近来来回回闲逛，时刻通过手机关注着评委办公室的动静。

果不其然，所谓的评分流程根本就是个幌子，等工作人员把所有参赛选手的茶叶都送进去后，几个评委就坐在椅子上闲聊起来，腿高高搭在办公桌上，一边唾弃着斗茶大赛，一边毫不避讳地讨论谁家给了多少好处。

或许是因为地方小，斗茶大赛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比赛，这些人没什么顾忌，什么都说，倒省了司徒常榆许多事，不必再费功夫套话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评委们把工作人员送来的茶叶一股脑丢进垃圾桶，假惺惺地把奖状和奖杯都拿出来，准备出去颁奖，被门口的司徒常榆和谢微言堵了个正着，云翩到底是当地人，司徒常榆不想让她卷进来，没让她来。

谢微言开道，司徒常榆绷着脸嘴角向下，拨开众人走进了办公室。

“你是哪里来的女娃子，你进来干什么？”

司徒常榆径直走向藏手机的角落，用手指夹起手机，“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方才把手机丢在这里了，我来拿回我的手机。”

她把手机屏幕对准几位评委，屏幕上赫然显示正在视频的画面，几个评委当即变了脸色。

“你是谁啊，怎么这么没规矩，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是谁让你进来的？你进来做啥子？”

司徒常榆冷着脸，“我不来，怎么能发现你们的龌龊交易呢？”

几个评委都是男人，被人指着鼻子骂龌龊，当场就急了，“你这小女娃子，瞎说些什么！”

司徒常榆举起手机，“我瞎说？那这手机应该不会瞎说吧，你们刚才在这里面做了些什么，应该还没忘哦？要不我们一起来看看这段视频，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她按照云翩先前教的方法，打开手机相册中的录屏视频，直接点了播放。

几个评委只看了个开头就意识到不妙，有脾气急的，心一横就冲过来上手抢手机，试图毁灭证据。

那人又高又壮，一双粗手势如破竹，本想着打司徒常榆一个措手不及，就这样把手机抢过来，就在离她一掌时，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挡住了去路。

谢微言始终沉默地护卫在司徒常榆身侧，见有人对司徒常榆动手，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他左手重重扭住那人手腕，然后收紧、用力。

“哎哎哎，疼疼疼，放开我！”

“别急，让她把视频放完。”谢微言用了狠劲，直让那人充分感受到疼痛感后，才猛地往前一推，那人便跌坐到地上，摔得两脚朝天，疼得“哎哟哎哟”叫唤，其他几人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谢微言天生冷脸，即便是拿着笔都有杀人的气势，这群人欺软怕硬，就此被他吓住，谁也不敢再动手。

司徒常榆站在原地八风不动，垂下的左手手腕转了转，对谢微言的举动露出满意神色，算他上道，事关他的任务，他也该出点力。

不过这熟悉的画面，让她无端想起了她刚登基那会在京郊祭礼上遇刺的场景，那时谢微言也是如此，大义凛然护在她身前，最后还为她挡了一箭，可惜，一切都是他的计谋，用来骗取她信任的计谋。

视频顺利播放完，几个评委的脸色已经变成猪肝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被人当众戳穿，几张老脸上都无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话语权的白胡子老头站出来问，“你们想怎么样？”

司徒常榆拖了张椅子款款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呢，想法很简单，我看你们这个比赛如此儿戏，干脆不要办了罢。茶王竟然要靠行贿作弊得来，这茶估计也不怎么样。你们说，要是这个视频被外面的电视台记者和买家看到，你们的茶叶会怎么样，还卖得出去吗？镇子上这么多人都以茶叶为生，却被你们生生毁了吃饭的行当，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他们能放过你们吗？”

末了，她又说：“春雾金露，如此优美的名字，你们真是不配。”更糟蹋了她当年的一片苦心。

司徒常榆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让办公室里的几个评委周身都泛起寒气，听到她说要把视频给外面的记者，立刻急了，“你你你，你别呀，这可不是儿戏呀，哎呀，你到底要咋过嘛！”

情急之下，有的人连方言都憋出来了。

本来这个比赛就是个噱头，为了给茶叶抬价的噱头，镇上炒茶手艺好的就那么几个，不是你当茶王就是我当茶王，家家都会给评委孝敬一些，可这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呀，知道了这茶叶还怎么卖啊。

“你要咋样你就说嘛，我们都听你的好咯！”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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