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有座宝石山。

这座山在西湖边上，不到一百米高，普通人爬个十来分钟就能到山顶，可是却能俯瞰整个西湖和苏堤白堤，堪称观赏西湖的最佳地方。

宝石山这名字不是来自什么传说，其实这山上原产一种类似红色玻璃的小石子，在太阳光下熠熠发光，经常引发人们去捡拾，捡来捡去，现在也没有了宝石，只好晚上在山上安装类似宝石的灯光，一入夜，倒也应景的很。

这和与宝石山隔湖相望的老雷峰塔何等相似，人们总爱去捡一些呈现在外的东西，仿佛只要是没有标明归属的东西，就是天然可以被所有人带回家的。

所以一个人的自由，是否来自无人可以拥有你呢。

杜紫萱从小就很爱宝石山顶的保俶塔。这座古塔是五代十国时，为了供奉大和尚舍利而造，后来损毁，民国时再建，全会砖结构，甚是古朴。

杜紫萱的房间，一拉开窗帘，就可以看到这座老塔。

父亲曾给她讲故事，说保俶塔顶有一个小石室，里面有水晶宝盒装了一颗宝珠，每六十年月亮最圆的一晚，宝珠就会大放光芒，照亮多半个H城。

后来H城有一个孝子，父亲过世，母亲重病，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为了救母，万般无奈下，只好爬上保俶塔，把那颗宝珠偷出去卖了。

从此以后保俶塔再也没有大放光明的时候。

杜紫萱就经常来到这塔下，抬头望着塔顶，有时候想，如果那颗宝珠还在的话，自己说不定可以爬上去，好好看看那个水晶匣子和里面会放出巨光的宝珠。

“在看什么呢？”程浩轩似乎什么时候都带着点吊儿郎当。

杜紫萱扭头冲他打招呼，顺口就把自己爹说的那个故事讲给他听。

“这么厉害？”

“是啊，可惜已经被人偷走了，要不然还可以爬上去看看呢。”杜紫萱说。

程浩轩眨眨眼睛，手脚并用已经开始往上爬了。

保俶塔正在维修，四周搭满了脚手架，往上爬虽然危险，但难度也不算特别高，只是最顶上那一段，可真是要徒手爬上去的。

杜紫萱：“喂，你在干嘛呢？”

程浩轩说：“爬上去看看啊，不是你说的么。”

杜紫萱差点没笑出来：“我说什么啊，都告诉你被人偷了。再说了，这就是个传说，这上面怎么可能真的有宝珠啊。”

程浩轩眨眼睛：“可你没上去看过，又怎么知道没有呢？有宝珠是你爹说的，被人偷也是你爹说的，你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啊。”

说完，头也不回的朝上爬去。

杜紫萱愣住了，呆呆的看着程浩轩快速向上攀爬的背影。

路晓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旁，焦虑道：“这是什么大傻瓜啊，被人一句话就骗着爬宝塔。”

杜紫萱还是那副愕然的样子，扭头却对路晓珊说：“可能我们才是大傻瓜。”

路晓珊：“你什么意思？”

“不上去看看，怎么知道有没有？”杜紫萱说，“我们自以为聪明，东想西想，想再多也没有想妥当的时候，可很多时候，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路晓珊也发愣了。

杜紫萱转回头，自言自语道：“聪明会让我们失去勇气对吗，路晓珊。”

程浩轩仗着是体育生，又玩过徒手抱石（事实上，宝石山号称H城的抱石圣地），没一会儿就爬到了塔尖尖上。又是山顶又是塔顶，风极大，吹的程浩轩略微晃了晃，赶紧抱住了窗沿的砖块，朝里使劲端详，还试图伸手进去。

他惊喜的朝着下面狂喊：“有东西！有东西！”

“有什么？”杜紫萱大声问。

“你先下来再说！”路晓珊吼道。

程浩轩又看了一眼，这才慢悠悠的往下爬，下来的路更加难爬，他花了几乎全部的体力，一到地面就脚软瘫坐在地上。

程浩轩：“我的妈呀，上面风居然这么大，吓死我了。”

路晓珊狠狠一脚踢他背上：“你找死啊，再干这么危险的事儿，非回去告诉妈不可。”

杜紫萱瞥了路晓珊一眼：“不像你说的话啊，你危险的事干的少吗？”

路晓珊正想反唇相讥，可一看杜紫萱打着固定的手臂就偃旗息鼓了，这不就是她作死的铁证么。

杜紫萱坐地上，满脸好奇的问：“上面有什么？有宝珠么？”

“热死我了。”程浩轩连T都湿透了。

路晓珊拿手给他使劲扇。

“我刚爬上去的时候啊，往里面拼命一看，你们猜怎么样？”

路晓珊翻白眼：“什么也没有呗。”

“错了，是什么也没看到。”程浩轩说，“后来一想，这太阳那么大，晃我的眼睛，塔尖尖里面乌七八黑的，哪能看得见呢。”

杜紫萱有点兴奋了：“塔尖上真的有一个空间，不是实心的？”

程浩轩：“可不是吗，好大一个洞呢。”他比划了下，大概是有他两个头那么大，“里面黑黝黝的。。。”

路晓珊的兴趣也上来了：“你看清楚了吗？里面有什么？”

程浩轩眯着眼睛说：“我就闭了会眼睛，再往里瞧时，我的妈呀，两颗亮闪闪的玻璃珠子啊，就在那黑漆漆的地方，也能发着光。”

杜紫萱和路晓珊都张大了嘴，这出乎预料的答案，比夏日的太阳还要猛烈的炙烤她们。

“真的有珠子？”杜紫萱不可置信。

“我也以为是宝珠。”程浩轩竖起手指，绘声绘色道：“所以我想伸手进去摸摸看，结果不伸手还好，一伸手，那两玻璃珠子居然动了。”

两姑娘纵然胆大，也不禁花容失色了一下。

程浩轩也心有余悸：“把我吓得，差点就没站稳。我再仔细往里面一瞧，我的妈呀，哪儿是什么宝珠啊，里面有那么老大一只老蝙蝠，倒挂着，那两玻璃珠子，是这老蝙蝠的眼睛啊，阳光一折射，可不是亮晶晶的么。”

程浩轩一边说一边用两个拳头来比划看到的蝙蝠的大小。

杜紫萱吐吐舌头，友善的躲开程浩轩那差点摸到蝙蝠的手。

路晓珊是真有点被吓到了，跳起来直踹程浩轩：“让你爬那么高看蝙蝠，让你爬那么高看蝙蝠。”

程浩轩举手投降：“好了好了，不看不看了。”

少男少女们终于顶不住炎日，跑到了旁边的来凤亭里。正是酷暑季节，山顶上并没有什么游客，杜紫萱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早就准备好的冰矿泉水递给他们。

天空是碧蓝碧蓝的，猛烈的阳光四下漫射，西湖水成了最好的折射镜，将阳光不断的反射回去，各种光线在空气里错综复杂，被蒸透了的水汽，不断幻化出云蒸霞蔚的效果。

程浩轩替杜紫萱拧开瓶盖，见她遥遥的望着远处湖面的空气，便和她站在一起。

夏日的风吹在少男少女的身上，会变成回忆，留在这里的山石丛林里。

路晓珊喝了会水，忽然问：“你约我们来这儿，还提前准备好了冰水，不会还有冰西瓜吧。”

“还真有。”杜紫萱指指旁边一个大塑料袋。

“说吧，到底什么事。”路晓珊决定不再等下去，“精心准备款待害你骨折的人，肯定有什么大事要讲。”

杜紫萱蹙眉，把嘴里的冰水咽下去：“你们是不是在查那个撞我的司机。”

路晓珊和程浩轩对视一眼，路晓珊瞪瞪眼睛，程浩轩却摇摇头，意思不是他说的。

路晓珊扭头，见杜紫萱笑着看她，醒悟过来自己是被人诈了。

路晓珊气不打一处来：“姓杜的，你长的跟洋娃娃似的，没想到居然也是一肚子的奸诈。”

很显然，杜紫萱原本并不确定路晓珊他们在做的事情，所以貌似信心满满的一问，而路晓珊没有立刻否认，而是找最有可能中美人计泄密的程浩轩确认，那就是说明，果然路晓珊有做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我爸那儿偷听到的，顺便说一下，他也派了人在查那个司机。”杜紫萱说，“我爸的手下发现苏州有一些快递员在调查那司机，他们还在琢磨是谁干的呢。”

路晓珊问：“既然连你爸都不知道是我在查，你怎么会知道？”

杜紫萱：“我爸不知道，是因为他把你当小孩子。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路晓珊大天才，被人坑成这样，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查出来？”

路晓珊：“看来我在你眼里还是很高大的么。”

杜紫萱：“这不是重点。”

“什么是重点？”路晓珊问。

杜紫萱敲敲来凤亭的柱子：“我们两个人，自以为聪明，冠绝众人，可一个被人当成了工具，一个被当成了牺牲品，这才是重点。”

程浩轩凑上来：“那重点到底是什么？”

两姑娘这次倒是心齐，异口同声的朝他吼：“重点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程浩轩愣了下，赶紧说：“我也咽不下。”

“跟你有什么关系。”

程浩轩：“你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是我看着被撞的，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杜紫萱不搭理她，转头继续对路晓珊：“我想和你们一起，把事情查清楚。”

路晓珊问：“既然你爹也在查，为什么不听他的？”

杜紫萱：“因为他们的方向错了。”

路晓珊沉默了会，竟心有戚戚道：“原来你和你爹的关系也不好。”

“是很不好。”杜紫萱说，“我尊重他，也理解他，但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你爹？”程浩轩大惊。

杜紫萱无奈道：“尊重一个人，是因为能力。理解一个人，是因为亲情。但要不要喜欢一个人，是要看能不能认同他。我从来没认同过他做事的方法，所以我不喜欢他。”

“我理解不了。”程浩轩说。

“那是你运气好，我羡慕你有好爸妈。”杜紫萱说，“好爸妈不是因为你割舍不了的亲情，而是你打心眼里喜欢他们，他们不管是做什么的，都会有让你完全认同的心。”

“你父亲害过别人？”路晓珊问。

“嗯。”

“你父亲强迫过你做不喜欢的事情？”

“嗯，但没成功。”

路晓珊挠头：“也有可能他已经成功了，只是你很多年后才意识到，所以就更不喜欢了。”

杜紫萱皱眉：“又说对了。”

路晓珊：“那我懂了。”

程浩轩举手：“我又不懂了，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和她爹关系不好？”

“笨啊。”路晓珊白他，“她说她父亲的调查方向错了，但没有直接说，反而来找我们，这是关系好的表现吗？跟你说也不懂，你这种爹慈妈孝的人懂什么啊。”

程浩轩只好闭嘴了，因为他确实也知道路晓珊和她爹以及那云里雾里的背后的一家子之间关系是怎么样的。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很奇怪。

杜紫萱爱她父亲么？路晓珊爱她爹么？

也许是爱的。

但爱也不代表会喜欢吧。就好像有人伤透了你的心，你始终深深的爱着对方，并不是喜欢他伤害你，而是因为你割舍不断。

有一种爱，是不喜欢，但难以割舍。

路晓珊在这个瞬间就认同了杜紫萱，这是很难以言喻的东西，就像是俩个在黑暗里孑孓独行的人，却突然背靠背的站在了一起。

路晓珊点点头：“按理说，你爸能动用的资源比我们多，他是走错路了么？”

杜紫萱：“他和他的手下，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他们就因为掌握了太多的资源，所以不得不变的太过看重自己，总解决任何人出手，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对付他们。”

路晓珊也觉得是：“人的位置太高，就只看得见自己，再也看不见别人。”

杜紫萱：“所以我爸他们，觉得是有人想要搞他们，就在我爸的仇人里找目标。从仇人里面，找到带有异动的。”

路晓珊眼珠子转转：“倒也算不上蠢。因为你没什么被人下手的价值。”她顿了顿，补充，“无意冒犯，不过你除了漂亮一点，成绩好一点外，在大人们的眼里，确实只有被复仇的价值，而且这仇还得是你爹的。”

杜紫萱：“你说的对，可我没有说，我父亲看不到我。事实上，他比谁都了解我。”

“那他们走错的路在哪里？”

“就在这里。”杜紫萱跺了剁脚，“就在你身上。我父亲和他的手下总以为别人是对他们下手，可如果不是呢？如果别人下手的目标其实是你呢？我父亲忽视了你，这是一个上位者犯的最大的，却一定会犯的错误，因为你只是个孩子。”

路晓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嘴里却说着反话：“我有什么价值，我也不过是长的漂亮很多，聪明很多而已。”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价值，可我知道，你不应该属于程浩轩他们家。你骑的摩托他们供不起，你的智商他们没有这基因，以我的系统来计算，程家能自然产生你这样的人，几率小于万分之一。”杜紫萱说，“而且那次烧烤时你说过，你是被程家收养的，而你父亲居然还活着。那么，他又是谁呢？”

路晓珊咪咪笑：“就那么多吗？”

杜紫萱歪头：“你只是特别的话，那最多只有三成可能。可如果你居然会插手查这个事情，那我觉得会有五成可能。而按我父亲说的，你居然可以调动跨省的快递员帮你查事情，这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学生能做的事情了，我的系统里，至少有七成可能。而有七成可能的事情，就可以搏一搏，把它当成事实了。”

“因为世界是由概率组成的。”路晓珊感叹了一句，她感觉到杜紫萱大概比想象里还要聪明一点，“你从我身上得不到的数据，在我哥身上拿到了参考系，你的思考体系很厉害。”

“所以，我有资格和你一起查了吗？”

路晓珊深吸一口气：“看来，这件事情，就要由我们两个天才来解决啦。”

杜紫萱点点头。

程浩轩一下子跃起：“三个，是三个天才一起解决。”

杜紫萱认真的摇摇头：“不，是两个，你不算。”

但这答案依然让路晓珊不满。

她摇摇头说：“我们三个在一起，是1.5个天才，哥哥，你是-0.5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