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上元节，会有不少外来商旅，洛洲城里的客栈早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二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刚空出来一间房的客栈。灵佑说刚好省钱了。

宋何觉得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有的住就不错了，怎么着都行，他没那么多讲究。

宋何睡眠一向不好，晚上总能被各种噩梦惊醒。算下来，一夜能睡足一个时辰就很不错了。

这日不知是头天夜里玩的累了，还是被灵佑身上清冽的香气安抚着，睡得格外安稳。

太阳西斜时，宋何醒了，身侧已经没有了人，余温也一丝不剩，应该是走很久了。

宋何梳洗一番，换上一身青绿色的衣衫，下了楼，天色尚未被墨色染透，外面已经掌起了灯，照着往来的行人。

宋何坐在柜台前正对门的位置，点了几道招牌菜。

菜上来没多久，桌子上投来一道身影，遮住了并不怎么明亮的光线。

“怎么挑这个位置，穿这么少不怕吹着了？”

外面刮着些风，吹得宋何的衣衫不太安分，青绿色的衣衫衬的人更加单薄。

“你回来啦。”宋何睡饱了，又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模样，“来得刚刚好，菜没上多久，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灵佑扫了一眼，全是荤菜。颦了颦眉，坐了下来，并没有动碗筷，只取来茶水倒了一杯，慢慢品着。

“几天没吃饭了？点这么多，吃得完么？”

宋何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地夹着盘子里的菜往嘴里送，吃得嘴角油光光的，道：“怡春楼里光顾着看美人了，还真没怎么吃，美人喂的糕点太腻，吃不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这一桌不比糕点腻？”灵佑放下了茶杯，手搭在杯沿上，看着宋何道。

宋何笑了声，取出帕子擦了擦嘴，道：“好哥哥，我多久没吃肉了，从屹川过来已经八日了吧，路上又走了三日，别总心疼钱，也心疼心疼我。钱省下来不就是让人花的吗。”

灵佑也笑了，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小兄弟从屹川来的？”隔壁一桌坐着三个男人。其中年长一些的胡子都有些白了，但看上去十分健壮。

“是啊，来这里寻亲。大伯在屹川也有认识的人不成？”宋何闻声看向那桌。

“嗐，我们就是打屹川来的，洛洲城比屹川繁华，每年上元节我们爷仨都要跑这一趟，卖卖屹川特色，能挣不少钱。”年长的男子性格颇为豪放，说话中气十足，声音能传遍整个大堂。

“大伯远见，屹川太平，物价也低，来这一趟，这一年都能过上好日子了。”难得遇上同乡，又是这样爽朗的性格，宋何也被气氛感染，声音都上扬了几分。

“哈哈哈，小兄弟真会说话。”一个喊大伯，一个称兄弟，大家对这混乱的辈分都不置可否。

“要说太平，屹川虽说是个小地方，但人人还算安分守己，各自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得也算三平二满。”男子说：“但今年年初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故事来了，要走的人也不着急走了，侧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男人见大家做足了准备，倾着耳朵听着，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得意，道：“要说这事也没多久，我们出发前才听说的，屹川城的宋家在我们当地可称得上是富户，宋家二老皆是善人，平日里，明里暗里帮过不少人，由此，城中的人皆对二老十分敬仰尊重。按说这样的人家本该大富大贵，荣华一生的。可坏就坏在他家出了个老三，宋家二老晚年得子，对这幺儿可谓是百依百顺。这不，就被娇纵坏了，未及弱冠就染上了赌瘾，赔了好些钱，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钱就把妻女卖了，还了债又去赌，又欠了债，实在没办法，又偷偷把大哥家的儿子卖了，大哥和长嫂受不了打击都被气死了，老两口年纪大了，哪经得起这番变故，年还没过也被气死了。”

“这宋家老三真是畜牲，好好的家被折腾成这样，这种人就应该被乱棍打死！后来呢，这宋老三遭没遭报应？”有的人听不下去，气愤道。听这架势，若是宋家老三还没遭报应，他能亲自跑去屹川把他打死，为民除害。

“遭了，这能不遭，天理难容呐！”男人说的胡子都抖了“这宋老三没钱了，胆子更大了，去把赌场劫了，那赌场老板自然不是吃素的，当天就找人把他捅了，堵着嘴，挂在家里的槐树上，身上被戳了七八处血洞。眼睛瞪的驴一般大，被人发现时血还没干。说来也奇，正月初五那天屹川城突然炸起了一道雷，正月里炸雷，能有什么好事，大抵是看恶人遭了报应，老天爷都在叫好。”

众人一阵干呕，吃饭的也不吃了。虽然恶人得了报应确实能大快人心，但这死状听着就叫人害怕，胆子小的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灵佑始终看着宋何，宋何脸上始终挂着笑，听故事般听着老者讲述。

灵佑见宋何不再吃了，把钱给了柜台后还没出神的店小二，上了楼，宋何也跟了上去。

“躲祸就是躲这件事？”一进门，灵佑便问道。

“是啊，宋叔良不是东西，死的不冤，他还想卖了我，给我下了蒙汗药，但我没中招，他拿绳子绑我的时候我醒了，他就要杀了我，还好我逃的快。”宋何从桌子上道了杯茶喝了，刚才的那桌菜确实太油腻了，长时间不吃荤腥，肠胃有些承受不住，他得压一压。

“嗯。”灵佑应了一声，又道：“亲人找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宋何舒展了下腰道：“还没打听，刚睡醒就下楼等你了，你去哪了，醒了也不叫我。”

“遇到个旧识，聊了两句。”灵佑说：“跟我说说你要找的人的情况，我帮你问问。”

宋何拉过凳子，坐在他旁边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我原本是出生在洛洲，父家姓何，听说是洛洲城的首富。生我那天母亲难产，没过两天就死了，府上的管家说我命硬，生来就克死了母亲，父亲心中生疑，专门找来道士给我算命。那道士算了一番，果然说我命里带煞，长久下去，身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父亲信了，面都没见过一面，就要把我扔了。恰逢外公外婆来洛洲赴丧，心中不忍就把我带去了屹川。我这次回来就想去何家看看，不知道他敢不敢认我，所以也不着急去找他。”宋何笑了一声。

灵佑没有说话，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宋何又道：“都说我命里带煞，我把宋家全克死了，这不又来何家祸祸一遍，看看那道人算的准不准，准的话，我就去找到那道人，拜他为师。”

克死他。

灵佑终于也笑了。笑了会儿道：“宋叔良嗜赌害人，他造的业算不到你头上。”灵佑敛了丝笑意又道：“不过，当年你……父亲因道士的话弃你，如今你又带了这样的结局去寻他，他多半更不肯认你。”

灵佑一向有话直说，好话坏话都不肯拐弯。

“没关系，天下这么大，去哪不行，我就是去看看能生出我的人长什么鸟样。”宋何手肘搭在桌子上，支着脑袋说：“他不要我，我就缠着你，看看长成你这样的怕不怕被克。”宋何问：“你怕不怕？”

灵佑忍不住又笑了，看着他的样子，少年笑得明艳艳的，张扬惯了，连气息都嚣张肆意。

经过这番谈话，虽说赌场杀了宋叔良，宋何也已经逃了出来，这件事大致也算过去了。赌场不至于赶尽杀绝非要把宋家杀的一个不剩。

灵佑想，这件事对于宋何来说终究是个隐患，夜里等宋何睡下了，他要亲自去一趟屹川。

灵佑刚走，宋何就睁开了眼睛，看着离去之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何躺了一夜，灵佑也没再回来，眼看着夜色没那么浓了，宋何起来套上衣衫又出了门。

清晨，街上行人已经多了起来，大多数店铺已经开了张，门前摆放的桌椅上坐上了人，吃着热气腾腾的早点，路上有赶着马车的行人，和挑着扁担的农夫，连衙役也起了大早，在街上巡查着。

这里的生活百年如一日，所有人都在竭力地生存，好似只有他如孤魂一般穿插在忙碌的人群中，无所事事，无处可去，显得格格不入。

宋何转了好几条街，越往里走人越少，再转过一条街，这条街上只有一户人家，朱红的大门上，古铜色的兽面门环挂在两扇大门中间，方方正正的门枕石立在两侧，下刻祥云，上雕麒麟。

两边门柱上悬挂的乌木上刻着一副银字对联。在刚投下来的光线下熠熠生辉，门檐上雕着精致的花纹垂在朱门前，里侧的匾额上刻着“何氏府宅”四个大字。

宋何并未进去，直接从门前走过，往里望了一眼，游廊上许多丫头奴役低着头忙碌着，宋何从道路的另一侧绕走了，七拐八拐又到了繁华的街道。

此时的街上热闹了许多，多了一些卖饰品玩物的摊贩，吸引来好一些偏偏少年和纤纤玉女，吆喝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迎面走来一队衙役，人人手中拿着一摞画像，逢人便问。

稍远一些，一名衙役叫住一个玄衣男子，男子转过身来，剑眉上扬，眼眸深邃，鼻峰高挺，额间的两缕墨发衬托着刀削般的面容更加凌厉，一眼望去不怒自威。

宋何僵住了，正要走过去，灵佑从后边拉住了他。

“先回客栈。”灵佑丢下一句话便追了上去。

玄衣男子也看到了灵佑，掉头就走。人间的街道上，二人都没动用灵力，玄衣男子借着人群左躲右闪，却始终摆脱不掉。

再往前人少了些，二人开始动用灵力，一闪一现间已经移出十里之外。

追至一片丛林间，玄衣男子突然不见了踪迹。前一日灵佑追怡春楼遇到的狐妖，也是追至了这里，而此地正是妖界的领域。

灵佑右手一挥，一阵地动山摇，一道直入云霄的闪着七彩虹光的结界出现了，又是一掌挥出，锋利的灵力直接将结界击碎，玻璃似的散落了一地。

他现在没时间收拾妖界，但必须给他们找点事做。

在怡春楼遇到的江漓，还有此时的男人，两次都是妖界的人，他们刻意接近临河也许是为了他的妖丹，可他确定，妖丹并不在临河身上，妖魔两族追了这么多年，难道没发现？

可是，妖丹不在临河身上，又去了哪里。他很想弄清楚。但临河已经转世三千年了，转世轮回是不带记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