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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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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从黎枝燃心上滑过。

鹿央的侍卫,怎么会跑到如此偏僻之地,还带着一身血味?

若真如他所说是鹿央的侍卫,那他便不是四方氏族的人。

四方氏族,是仅次于帝王之下的存在。

苍洲有四大望族,诞于上古,以血缘为根枝,扎根百年。

朝代更替数轮春秋,四大望族始终屹立,氏族子女代代相袭祖辈荣光筑成氏族大业。

因苍洲后土疆域辽阔,资源丰盛,外敌对苍洲之地蠢蠢欲动,终在帝首崩殂时举兵入侵。

外敌来势汹汹,而苍洲之内却群龙无首,乱如散沙。

跋前疐后之际,先帝临危受命。

先帝自称天子主位朝光,授听天命分封四大望族为诸公,列掌北南西东。

借望族之力,击退外敌,始造就今日邦畿。

北流商,南淮胥,西竺陵,东望瑨。

合称,四方氏族。

所以,即使是微末旁支所出,只要是四大氏系之一,便绝不会去做鹿央的侍卫。

若不是四方氏家的人,又来自鹿央。

还舍命替她引开郑氏的杀手......

“你是百里氏的人吗?”

“我再去找些木柴来。”

两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同时响起,晏惊归没听清:“什么?”

不行。

太莽撞了。

鹿央的侍卫何其之多,百里氏又已多年不曾露面过。

黎枝燃用指尖狠狠地掐了掐手心警醒自己:“无事,只是奇怪为何鹿央的侍卫会到此处。”

“要务在身,不小心引来点鬣鼠之辈。”

晏惊归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

他前世的记忆中,与黎府四姑娘有关的似乎寥寥无几。

他与黎四姑娘应该只见过两面。

见第一面时,曾听人说起过黎家有个长相格外出挑的庶女,只是性子温顺少言。

偶在宴席上遥遥见过一面,两人在回廊上匆匆擦肩而过。

再见第二面,便是那时候了。

而今第三面。

似乎每一面,这黎四姑娘都是截然不同的。

她此刻对他十分防备。

火快要烧尽,寒风伺机而入,只是风再冷也冻不住密密麻麻的裂口,身上湿润温热始终在不停地向外流出来。

晏惊归将手中最后一根木柴也扔进了稀落的火堆中:“这山洞后面有条密道,我去看看。”

黎枝燃盯着那道黑色身影消失在洞口,整个人才彻底松懈下来。

没了旁边那人挡在风口,风从洞口毫无顾忌地灌了进来。

黎枝燃犹觉体寒,朝着余烬靠了靠。

他还会回来吗?

或许不会,生路摆在眼前,何苦回头。

就像从未等过她的黎家兄妹一样。

黎枝燃拾起方才烧了半截的木枝,拨弄着翻了翻碳木,试着再翻起一些火花来。

冬山里的寒霜太重,叫人指节都僵了几分。

再等一会儿。

黎枝燃翻着碳灰,一夜未眠,脑中不免有几分混沌。

待黎明彻底升起,若还不见那人归来的身影,她便自己走出去。

她握着木枝在灰上沾了沾,反反复复地写“朝光”两个字,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有一团灰烬黏在一起,稍稍凸起,木枝便向那处沾去,却不是软绵绵的触感,而是碰打到了什么硬物,发出闷脆的响声。

黎枝燃停住,试探着朝刚才的地方又敲了敲。

“叮叮”

不是她的幻听。

确是轻脆的声音。

粗糙的木枝三两下便扫开那堆烟尘,将藏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熄灭殆尽的焦灰烟堆边沿之中,掩躺着一块血玉。

上红下白,通体透润,雕刻着鲜鲜欲活的飞鸟。

羽翼生刺,脖颈高昂向上,两只眼睛中各有两个瞳孔,仿佛闪烁着奇光,艳如泣血。

黎枝燃一眼认出。

是重明鸟。

正当她想去捡起那块奇异的玉佩时,身后安静许久的暗处却在此刻传来了久违的动静。

黎枝燃眼疾手快,立即转而抓起披着的狐裘掩盖其上。

“差点就要长眠在流商的孟冬里了。”握着单刀的身影从那条密道中缓缓走出,晏惊归嘀咕着抬手拂去身上水气凝成的冰霜。

那人竟然回来了。

黎枝燃闻声侧目望去,先前夜雾茫茫看不真切,现在才算彻底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只听声音根本察觉不出什么异常,但只需用眼睛一看,便会发现他面色极白,甚无血色。

那股一直萦绕在身边的厚沉沉血腥气又重了几分。

晏惊归抬头向黎枝燃一笑,呼出来的气瞬间变成了白雾:“这山洞里的密道直接通向小村,你还挺会找路。”

还笑得出来。

黎枝燃看向他的神色里掺杂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等等。”

晏惊归忽然出声叫住她,随即举步向她走来。

黎枝燃起身的动作一顿。

他看到那块玉佩了?

少年越走越近,伸手向黎枝燃脚边指了指——

“刀,我先拿回去了?”

银刀在黎枝燃脚边大咧咧地随意过了一夜,几乎冻成了一块儿冰砖。

这刀本早该拿回来的,晏惊归却一直迟迟未收。

原来是这个。

黎枝燃微微俯身,同时狐裘之下的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滑过某处。

覆着白绫的纤柔手指绕过刀柄握起,故意以刀尖一端递给他。

“你的刀,自便。”

晏惊归不明意味地看她一眼,空手接过刀刃,手腕一转,将刀在小臂上轻轻擦了擦。

“走吧。”

荒芜已久的山洞重归死寂,地上的灰寥寥勾勒出隐约的轮廓,仿若一只飞鸟曾短暂栖息于此。

·

密道一路向下,虽然有些窄,却意外地平坦。

尖石凸起的棱角被人刻意磨了平,碎砾被扫在两边,似乎常常有人走过。

不知走了多久,流商凌迟般的寒风从身后慢慢消失,冰霜褪去,转而生出了几分燥意。

光亮一点点探进密道,越来越刺目,出来时黎枝燃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睛。

终于见到了子夜时分灯火通明的村落。

村庄傍在山脚之下,林木稀少,白日里看上去竟有些光秃秃的。

村口处,一块巨大的石碑矗立其外,粗粗刻划着“桑归里”三个大字。

桑归里......

黎枝燃默念道。

她在流商多年,并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石碑不远处,几个龆龀之年的孩童皆穿着泛白的粗麻布衫,光着脚踩在沙土之上,手里都捏着泥巴,像是在做泥偶。

最先看到黎枝燃的是个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她坐在那群孩童之中,一眼便望见了两人。

她呆呆地望着黎枝燃,仿佛入了迷一般,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指向黎枝燃,脆生生道:“你看见我的泥偶了吗!”

“小红豆,泥偶在这里!”其他玩闹的孩童都捏着手里的泥团围了过来,嘻嘻笑笑的,好奇地看向黎枝燃二人。

他们见了生人倒也不惧,另一个抬头问道:“你们也是迷途之人吗?”

黎枝燃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之人,那道劲挺的黑色身影腰间别着两把双刀,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处。

目光转瞬交错的那一刻,黎枝燃收回视线:“我与胞弟赶路时误入歧路,他不慎从崖上跌下,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日?”

她们两人一夜未眠,精气神消耗殆尽。

更别说那个自称鹿央侍卫的人了,以他现在这个状态走出去,不消多时,便能引来方圆十里的野兽。

玩闹着的孩童好似就在等她这句话一般,瞬间乌泱泱扑了上来,热情至极,异口同声地喊着——“到我家住吧!”“到我家去吧!”

他们叫嚷着挤在两人身边,争先恐后地去抓黎枝燃的狐裘。

那些小手看似瘦弱,力道奇大无比,在空中不停地用力挥舞着,却在触及衣角之前都被一一拦下。

“胞弟?”

晏惊归挺身立于黎枝燃身前,有些好笑地展开双臂挡着这些一个劲向前冲的小泥点们,声音从前面传来:“怎么说,我也该是哥哥吧?”

黎枝燃脸色一冷。

哥哥......

所幸这些过分热情的孩童很快便被人喝住,一道微哑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不得对客人无礼。”

黎枝燃循声越过孩童看去,与这些穿着白麻衣衫的孩童迥然不同,来者通身黑衣,看上去不过只是年长了两岁,却故作老成地将手背于身后。

原先哄挤吵闹着的孩童回头见到他,瞬间四散而去。

那黑衣少年向黎枝燃微微颔首:“二位不要介意,他们并无恶意,只是缺少管教,顽皮了些。我叫阿且,我的父亲是桑归里的村长,你们随我来吧。”

桑归里并不大,几乎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沿路走来,桑归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了孩童嬉闹的声音后显得愈发安静。

阿且走在前面,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开口说道:“入夜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二位千万不可出门。”

黎枝燃的视线正从一扇扇木门上流转而过,落到阿且单薄的背影上:“这是为何?”

阿且侧过半张脸来,有些纠结,犹豫片刻后低低道:“实不相瞒,桑归里,近日不太安宁。”

“约莫是从一月前起,一到晚上,桑归里便会时不时彻夜回荡鸮啼鬼啸之声,扰得人无法安眠。有胆大的村民推门探看,不知所见何物,竟被吓得入了障,整日疯疯癫癫,不可名状。”

“所以入夜之后,二位千万不可出门。”

入障。

这个词似乎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一路走来一直未开口的晏惊归忽然凉飕飕道:“怎么不寻氏族庇护?”

阿且神情似乎有几分哀伤:“桑归里夹在流商与竺陵之间,既不属竺陵隗氏,亦不归属流商黎氏。天地之大,桑归里无可归之处。且此等微末之事,怕是入不了氏族的眼。”

言罢,阿且伸手将掩着的木门推开:“这便是我家,二位请进。”

如阿且所言,他们家的小院比刚才路过时看到的都要大上许多。

阿且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带至东面的空房,屋子里收拾得很是干净,仿佛经常有客借住一般,窗明几净。

阿且颇为周到地又拿了些面饼过来:“家中吃食简陋,若不嫌弃,还请二位先将就一下。”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多谢。”黎枝燃向他颔首示意,阿且也回之以一礼。

简单安顿好客人后,阿且向外走去,与异乡人擦肩而过之时,他脚步一怔。

因为他听到自己的喉腔里发生了极轻的一声。

咕咚。

好香。

太久没有如此合他心意的食物了,尤其是......

他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吃吧,多吃一点。

阿且几乎是强行按下辘辘饥肠走出客房,只是没走几步,步伐再次倏地停在门槛之后。

初旭的日光将他罩在阴影之中,老成的小小少年转身望向那抹灰烟色,再次叮嘱——

“入夜之后,千万不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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