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不论是林高义齐燕华彭嵩这三个位高权重的人,还是保姆家政们这些被提高地位的人,都没见过月买茶这样发癫发得毫无顾忌的人。
那些抢着面见他们,有求于他们的人,不管本性如何,都会在这座房子里安分守己,把最谦恭最有礼的一面展现出来。
女孩儿的声线清灵甜蜜,就算放声大哭也不沙哑惹人厌。
可正是因为那样,三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一起头疼起来。
“把门关了”“还不把她扶起来”“你要什么好好说出来不行吗”三句话一起出来,小楼里的侍从们手忙脚乱地动起来。
“别碰我!”月买茶打开去搀她的保姆的手,往自己裸露的腰上又掐拧一下,继续放声哭起来。
大人们被她的明目张胆气乐了,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眼睁睁看着月买茶边打滚边哭。
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最终终结于导火索——
一表人才的天之骄子,李敏进将军的独子,科学院的一级研究员——
李惨绿——
李五少爷。
他的脚步顿都没顿,旁若无人轻车熟路地将有着科学院徽章的冲锋衣脱去,盖在月买茶只穿着运动背心的身上,然后环住她,将她抱起到沙发上。
最后他还很熟练地给她倒了杯温水。
被他这么一搞,月买茶也不好意思嚎了,只好闷头喝起水。
而李惨绿挨个向三个长辈问好,并用眼神锁定齐燕华。
“太奶奶听说您回来了,要你去家里坐坐。”
“三百堂里还有谁。”彭嵩含下一口茶,问。
李惨绿如实回答了一串女人的称呼。
伯母啊,婶娘啊,表姐啊,堂妹啊,听起来就很热闹。
“锦衣也在啊。”彭嵩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问月买茶,“你们姐妹相认了没。”
“二叔不是不想让茶茶回去。”李惨绿抢答道。
他深知恋人对父母的仇怨,彭嵩抛出问话的那刻他脑里甚至自动编纂起月买茶认祖归宗后砸祠堂的画面。
齐燕华嗯了声。
“走吧。”
他站起来,而门外来了个打扮典雅贵气的仆人。
“表少爷,彭少爷,林先生。”她一一打过招呼,噙着笑说:“老太太听说小姐儿也在,想着一起见见。”
“免得分两批见麻烦。”
她的话说得实在不客气,齐燕华的脸几乎是以重物落地的咵当状态沉下去。
“看来太姑奶奶跟我是知己,我也内向不喜见陌生人呢。”月买茶嘻嘻笑起。
“油嘴滑舌。”齐燕华弹了下她的脑袋,叫她去梳妆一番。
老妇人却开口催促,“小姐儿天生丽质,用不着打扮,再者老太太吃完午饭就要休息,要是去迟了,怕是得等到晚上才能尽孝心。”
月买茶冷笑起来,她哭了一早上,又在地上打了一刻钟的滚,此刻怕是比乞丐还邋遢,而温锦衣,想也不用想她都知道那样的大家千金会穿得如何得宜。
毫不留情地又掐了自己一把,月买茶把头埋进李惨绿胸前,呜呜哭起来。
连打机锋的话都懒得说,她只埋头呜咽。
李惨绿跟着不赞成道:“那就晚上再见。”
“她舟车劳顿还没休息好,等缓过来再说吧。”
“太奶奶的时间多的是,不差这一时。”
“可是老太太想一块儿见表少爷和小姐儿。”老妇人说。
“那就下次,我下午要会见外国使团,没空。”齐燕华说。
“小姐儿天生丽质,打扮应该耗不了太长时间。”老妇人噙着僵硬的笑意说,“何况老太太一早就让人熬你爱喝的鸽子汤……”她看着齐燕华的脸,眼里闪过难堪。
“三百堂离桂邻居近,你们去吧。”林高义说。
齐燕华点点头。
*
“为什么你姑奶奶住的地方叫三百堂。”
前去拜谒李惨绿太奶奶的路上,月买茶问。
“你找什么存在感。”她轻轻拍了下给她眼睛敷冰袋的李惨绿,他刚刚突然加重了力道。
齐燕华说取自《诗经》。
瑞士国籍的月买茶小姐懵了,“跟《诗经》有什么关系?”
“《诗经》有个别称叫《诗三百》。”齐燕华很无奈地说,“你不是参加过高考吗?”
月买茶理直气壮地回答她语文不好。
“所以你太奶奶很喜欢《诗经》?”月买茶用手肘捅捅李惨绿,“我要不要现背几首讨她开心?”
理科生李惨绿先生迟疑起来,而文科生齐燕华先生深吸一口气。
“你安静做个花瓶就好。”
可花瓶也不好做。
进去三百堂,月买茶的眼差点被满屋的妇人闪瞎,偏偏齐燕华和李惨绿还熟练地与她们打起招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些人不约而同地避开她,一点眼神都没给她。
好在两个男人不停地cue她。
齐燕华说:“茶茶,过来问姑奶奶好。”
李惨绿说:“茶茶,这是我堂姐。”
齐燕华又说:“茶茶一直仰慕您风范,我想着今儿有空,就带她一起来了。”
李惨绿跟着说:“堂姐不是一直想见北城来的表妹么,怎么人来了却不与她讲话,是害羞么。”
像二人转,月买茶坐在角落里,朝不停被李惨绿cue的他三堂姐抛去一个眼神。
打扮靓丽的千金回以她一个苦哈哈的笑。
李老太太听二人转听得老人斑直跳,直接打断齐燕华的话,唤月买茶到眼前,敷衍地夸她几句,塞了她一个暖手的香炉。
月买茶接过内里燃火的香炉,才要回谢谢,就听见身后传来两个女人的笑声。
愣在原地,她盯住李老太太混浊的眼,里面她瞳孔扩大像个被灾难震在原地的人。
李家第三代的大太太温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是她的灾难。
李家大爷李敏衡是她监护人姘头队伍里权势最高的一位,更是最不像会贪图美色做人姘头的一位。
所以李惨绿会说温冉是贵太太们中最幸福的一个,娘家给力,夫家强盛,丈夫敬重而忠贞,儿子聪颖而事业有成。
幸福的人一朝跌落神坛,恨意便也比别人浓上百倍。
监护人入狱后温冉笑脱臼了下巴,不顾纱布缠脸的形象跑去找月买茶,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笑:“你可知解琟的批捕令是敏衡和明浮白一起定的。”
“我现在知道了,李太太。我还知道解琟被关在隐岛。听说李议长经常往隐岛打电话。”月买茶那时浑身是刺,见人就扎,更何况是主动攻击她的人。
她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嘲讽道:“隐岛监狱可是众所周知的疗养圣地。我这个做家人的,还得多谢李议长对解琟的照拂,让他暂放工作好好休息呢。”
“前几年解琟心肌炎,李议长担心的样子,您应该是看在眼里了。”
温冉气得动起手。
那场会面也确实结束于武斗。
不过赢的那方是月买茶,她把温冉摁到蛋糕里,让她与过敏原接触,进ICU住了一段时间。
但说起来,输得彻头彻尾的是月买茶。
她被李敏衡叫在病房外训斥,在等温冉好转的时间里耳闻身体健康的监护人突发恶疾正在抢救,而她的朋友们都指责她太过分。
你到底是小三的孩子,哪有小三的孩子打正室的,言笑这样说,宝贝,没办法啊,我们就是低人一等。
月买茶本想回答我不是解琟的孩子,他只是养我长大而已。
可为解琟提起的心狠狠扯住她的声带,不让她发音。
那之后她成了温冉的狗。
为了解琟的身体健康。
“这位是?”温冉像不认识她一样问李老太太。
“是我女儿。”齐燕华回答道,“茶茶,喊伯母。”
月买茶乖顺地回身,低低喊道:“伯母。”
温冉应了声。
搀着温冉手臂的温锦衣好似没看见她,直接扑进李老太太怀里,娇憨地笑起来。
感觉她扑出了一屋的腐烂气息,月买茶忙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个靠窗的很偏的位置去。
只在熟人间才会有的暗语和其乐融融里,她看向齐燕华。
他挺开心的。
用以震慑人的不苟言笑消散,舒展开成为一张艳绝千年的脸,望着他看向温锦衣的慈爱眼神,月买茶忽地想起解琟。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那张艳似魅魔的脸了。
那个让男人们神魂颠倒的男人,有一双忧郁的桃花眼,一对紧抿的不薄不厚的唇,一身忧郁的气质。
他们两个有什么区别呢,月买茶比较起两个好看到倾国倾城的人。
齐燕华出身高贵,举手投足间带着不惹人厌的倨傲,可解琟也不差,他也一身矜贵气。
到底差在哪呢?月买茶看着满屋的贵胄想。
是不是他们其中有一个受伤,其他人都会很紧张,听着李老太太对齐燕华健康身体的关切,月买茶低下头去看她老人家塞给自己的香球。
里头炉火旺盛,旺得像地狱里永不熄灭的业火。
后路,月买茶脑里突然蹦出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词,齐燕华的人生前有康庄大道,后有安逸福地,可解琟没有。
他一直是单打独斗的。
他是个穷人。
她知道他们的区别了,他们一个自信向上,一个自信向下。
那我呢?月买茶伸出手指,摸上银香球上的裂缝。
“啊——”月买茶发出一声惊叫。
女人们眼里闪烁起鄙夷的光,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她。
她抽泣着举起握着香球的手,委屈地看一脸担心的齐燕华。
“我的手好像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