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光影之中，隐约有一个人站在面前。松夜明看不清楚，莫名觉得他的身影格外挺拔，让她想起了大师兄。

在照月宫的时候，大师兄就总是一个人在净露坛旁练剑。师父总说他是门下弟子中最有天赋、最勤奋的。

她不敢上前打扰，就在边上的小树林里偷看。师兄生得芝兰玉树，是门中无数女弟子的梦中情人，但他却从不与她们亲近。

松夜明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看着这样的一个背影，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影子就在自己心里消失了。

眼前这个影子挥之不去反倒让她觉得有些奇怪。松夜明尝试着瞪大双眼看清楚一些，却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

月光明亮，衬得他的背影越发浓重。两个白色的东西在旁边窜过，好像两个雪团。

这个时节已经下雪了吗？

两个雪团跑到她的面前，在她脸上留下湿漉漉、凉冰冰的感觉。

还真是两个古怪的雪团，竟然会主动滚到她的脸上。

眼皮莫名变得沉重起来，松夜明慢慢合上眼睛，但是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于是她又将眼睛睁开。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走过，还拿着什么东西在她眼前晃。

“资福……”这个声音不辨雌雄，她听得一头雾水。

“私服……”对方继续说。

私服？

松夜明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突然吹起了一阵凉风。她眨了眨眼。这股凉风将她眼前的迷雾吹散了一些。不知怎么的，她身上有种轻快感，但却又很累。

“师父！”

松夜明终于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脑子瞬间清醒。

墨珩脸色凝重地蹲在她面前，严肃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松夜明一时有些迷茫。

是他没睡醒还是她没睡醒？

“墨珩。”她说，“你怎么这么问？”

墨珩依然一脸严肃，“你还记得锦零是什么人吗？”

松夜明皱了皱眉，脑海里的记忆显得既清晰又遥远。她记得她和那个女妖一起喝酒作乐，她还带她去看山看水，似乎两人成了好朋友，但这些记忆却只像是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只是存在于她的脑海中，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当时的心情，仿佛只是在看别人的生活。

“我记得我和她一起玩了很久。”松夜明说，“看你的样子，这里面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珩注视着她，“你中了毒，还和她很要好，这些你还记得么？”

“什么？”松夜明声量提高，“我中了毒？”

“你去了那些男客住的房间后，回来就对锦零完全改观，后来我才发现那间房里的香有问题，但你已经完全沉浸其中。”墨珩说。

松夜明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森林之中。

“我怎么在这？”她问。

“我不知道怎样解毒，只好带你来这里用法阵将你的毒给净化掉。”墨珩说，“还是伊北告诉我这个地方，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你。”

松夜明忽然感觉手臂下有东西在拱，低头一看，两个雪白毛团钻到了她的怀里。

“伊南伊北！”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你们怎么来了？！”

“先不说这些，师父，我有很要紧的情况告诉你。”墨珩打断道，“那个女妖用毒药控制了那些男人，然后又将他们变为哑女卖出去。有一个哑女指点我找到了她制药的地方。之前因为你与她走得近，我一直没办法告诉你。”

这件事有点震撼她的认知。

“你说的是真的？”松夜明问。

“我带你去看看，不过你千万要表现出还没有清醒的样子。我怀疑那个女妖对你另有打算。”墨珩说。

“姐姐，让我们一起去吧！”伊南忽然开口，“我也想看看那个妖精。”

松夜明低下头，皱了皱眉，“若事情是真的，她的法力恐怕不低，你们过去怕是会有危险。”

“我们会躲起来的，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伊北忽然也说，“我们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

松夜明想了想，说：“那你们千万不要出声，我把你们放进园子里，你们帮我找找那些哑女在哪里。”

小犬妖们一口答应。

他们一起回到山庄之中。松夜明率先走进去，锦零早已派了人来接她，但她推说今晚出去有点累，回绝了下棋的请求。

松夜明将小犬妖们放在地上，在它们身上放了两根草做标记，以防它们掉进了什么陷阱里找不到，然后就让它们离开。小犬妖们嗖地一下窜进道路旁的林子里消失不见了。

松夜明跟着墨珩来到之前他发现的地道内。屋子里的陈设一如从前。松夜明看了看柜子里的药，又看了看房中的笼子，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看来她是给他们喂了药，再关到这里面，墙壁上有刻痕，是法阵，铁链是拿来锁人的。”松夜明十分疑惑，“不过，她都已经抓到了这么多人，又为何费心将他们变成女人？”

“这还不容易猜？她要住在这种大宅子里，花销自然就多，哪里有比卖/人更加容易得钱的？”墨珩说。

“可是男人也能成为奴隶，为何一定要是女的？”松夜明说。

两人在此没有其他发现，便沿着通道往回走，可刚走到入口处，却发现洞口竟然消失了！

松夜明的心提了起来。

她用幽浮的光查看了一下，石壁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有过什么入口。

难道是那个女妖发现了他们，将这里给堵死了？

松夜明想了想，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我们刚才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像是外外力所为，你站开些。”

墨珩依言站远了。

松夜明手中捏诀，一道劲风打在石壁上，但没有崩出半分缺口。

她手中又聚起一团光，光如一团薄烟，悠悠荡荡分散开去。

忽然，到了某处，光变成一条竖缝，飘进了一条裂隙里。

松夜明立刻聚起三分的灵力，击向此处。咔哒一声，原本毫无缝隙的石壁裂开了一条缝。她用劲风将它猛地掀翻。清朗的月光瞬间照了进来。

松夜明吩咐墨珩结好结界，率先飞了出去。

园子之中，锦零坐在八角亭的一张美人榻上，正闲闲拨动桌面放着的一杯茶。见到他们出来，她脸上没有露出惊讶，反而轻轻地笑了笑。

“我诚心邀请二位来此作客，二位何故私下密道？”锦零说。

松夜明本来以为她会在他们出来的时候下黑手，现在看她倒还有几分正气。

“你为何将那些男人变成女的，又把他们卖掉？”松夜明问。

石子路的两旁是茵茵绿草，昨日她们还在此处搭桌下棋，没想到今日就变成这般情景。

“这是我的家事，松姐姐你不必插手。”锦零说。

“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袖手不管。你说这些人是你请来的客人，可为何又下药迷幻他们？”松夜明说，“你如此美貌又如此聪明，何故做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

“这些人不过是些贪恋美色、欺软怕硬之辈，我将他们带来也是为民除害。姐姐你不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锦零说。

松夜明怔了一怔。女妖的神色十分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在说假话，可是她又怎知这些人是好是坏？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这样讲他们私自关押出卖就是违反天理。”松夜明说。

墨珩插嘴道：“你若觉得他们是坏人，大可以送官，将他们变成哑女算什么？”

“墨公子看来很同情他们。”锦零笑道，“只是这些人却不值得你们如此，二位还是莫要再管此事。我与二位相识一场，大可成为朋友。”

松夜明道：“正因为我们相识一场，我才希望你能放弃这些邪念，将他们送回去，把那些变成哑女的男人变回来，不然只是继续在邪路上沉沦。”

“姐姐这样说，若是我不照做，你打算怎么办？”锦零笑得甜美，“而且，就算我能让他们回去，已经变成女人的人也变不回来了。”

松夜明听她轻快的笑声，心里半信半疑。

“我不愿与你武力相见，锦零，你本性不坏，千万不要再执迷不悟。”松夜明说。

“你要和我动手么？”锦零说，“松姐姐，我可是拿你当朋友啊。”

“如果你能照我说的做，我自然不会和你动手。”松夜明说着，心里亦有些不忍。

锦零拿起桌上摆着的一个香炉，打开盖子拨弄了一下，仿佛在整饬里面的香灰。

“二位执意如此，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她抬起头，眼中泛起浅浅红光。话音刚落，她手中香炉忽然爆发大片红雾。

两人躲闪不及，立刻被红雾吞没。

松夜明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混沌世界，不辨东南西北，晕头转向。她想过锦零是个有些本事的妖，但没想到她的法力竟如此强大！

她一时站立不稳，就要一头栽下去。

就在这时，墨珩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松夜明一惊，发现自己的脚忽然踩上了一片实地。不知墨珩用了什么方法，竟在这一片迷雾之中造出了一个云台。

红雾渐渐散去，脚下显现出一派空阔景象。他们站在高耸的悬崖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面前有一条奔腾的大河。

方才还没有的景象，显然这一定是锦零造出来的幻境！

墨珩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这种阵法我此前见过，师父，你千万跟紧我。”

松夜明的半颗心放在外头的危险上，但另外半颗心却放在了自己牵着的这只手上。

长这么大，她还没和男人牵过手，就算是师兄师弟也未与她们这些女弟子有过这般接触。她突然被墨珩这么一拉，不由有些懵了。

墨珩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另一只手在胸前画起印诀。顷刻间，他们身侧腾起圈圈白雾，将他们团团包裹起来。

松夜明觉得自己被一个力量吸了过去。如果不是墨珩一直抓着她的手，她恐怕就要掉进底下的深渊。

一阵疾风将他们带向高处。

松夜明的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只有墨珩牢牢抓住她的手，让她感觉很牢靠。

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像这样保护过她，就连师父也没有。墨珩握着她的手很温暖。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梦中看见的背影。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身影感到亲切。

墨珩带着她冲出了红雾的幻境。

大片红雾笼罩在院子中，几乎遮天蔽日。锦零却不见踪影。

“师父，怎么办？”墨珩问。他很自然地放开了手。

不知怎的，松夜明心里莫名有点失落。

她用灵力四下探索了一回，道：“她在东厢。”

松夜明带着墨珩迅速飞跃宅院。两人来到东厢房上空。伊南和伊北忽然从林子里跳出来，冲他们大喊起来。

“姐姐！在这里！她们在这里！”

伊南冲着地底大喊。

话音未落，地下骤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伊南和伊北没有防备，瞬间陷落下去。松夜明眼明手快，一把将它们用法力提上来。地面陷落之后，地下骤然爬出无数黑影。

恶灵？！

松夜明和墨珩万分惊异。

自从经过夜枭一案后，他们就再没见过这么多的恶灵。这个地方怎的藏了这么多？

锦零站在一朵红云上升了起来，身后带着一群木木呆呆的女人，笑道：“没想到两位这么快就从迷魂阵中出来，真是好能耐。”

“放了他们！”松夜明大喊，“你既有心不害人性命，为何就不能彻底改邪归正？卖了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这都是为了他们的妻子母亲女儿着想，松姐姐，你若是真的善良，就莫要再管。”锦零说。

松夜明站在半空，将伊南和伊北放到墨珩怀里，两手之间聚起灵力。既然锦零执迷不悟，她也无话可说了。

锦零似是知道她要做什么，身体一转，将哑女们放在身前，轻笑道：“姐姐，你若动手，他们可就不仅仅是被卖了。”她以他们为护盾，带着他们迅速往后飞去。

松夜明看着她的背影，心想，锦零可真是小看了她，真以为有挡箭牌她就奈何不了她？

她没有去追，只是念起结阵的咒语。

刹那之间，大宅周围升起一丝不可见的风。

锦零自院墙上飞过时，底下骤然爆发一阵锋利的风刃，生生将她与身后的哑女之间的联系切断。她毫无预料，只能眼睁睁看着风刃组成的结界将她与哑女们割开。

松夜明赶到。

她与锦零隔风墙相望，哑女们被她罩在风墙组成的结界中，虽然神志不清，但却不再受她的控制。

“松夜明，你这么做会后悔的！”

锦零一咬牙，手上翻起印诀，一道形如飞爪的巨大红色手臂立刻朝松夜明抓去。红手穿过风墙结界丝毫不受影响，眼看就要将松夜明抓在掌中。

就在这时，一旁的空中落下一道刀光。

红色巨手滞了一滞，突然从中折断。

锦零讶然抬头，忽然发现墨珩站在高处，手中拿着一把正发出汹涌灵力的短刀。

一道明光自身前袭来，她只来得及立起结界，就遭受了沉重一击。松夜明的灵力强大而淳厚，直直撞在她的结界上。锦零的脸色一白，吐出一口血来。

“束手就擒吧。”松夜明说。

锦零咬了咬牙，突然口中喷出大量红雾。

松夜明一惊。

红雾瞬间弥漫半空。

松夜明用风吹散了雾气，再一看却已不见锦零的身影。